【37Line】 PTGF

各位看倌好:

請勿上升至真人,OOC一定有不爽則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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We could be more than part-time lover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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湊崎拿着一堆食材,來到熟悉的白色木門前,門旁寫下這戶一家的姓氏,名井。她按下門鈴,靜心等候,不消一會,聽見房內傳來腳步聲。門開了。
 
「久等了。」女子躲在門後,從門縫中向湊崎打招呼。
 
「那請你讓出那條門縫,不然我怎樣進來。」
 
「噢,請進來。」女子發現自己擋着對方,立刻拉開門,讓出路來。
 
湊崎進到女子的家中,走到廚房蹲下來,打開冰箱放置食材,不過她一打開冰箱,裏頭全都是啤酒,滿得連一根蔥也放不下。
 
「雖然是一人用的小冰箱,但你這個份量是打算開酒館嗎?」湊崎一邊抽出第一層的啤酒,一邊詢問身後的人。
 
「我回到家後才發現自己買了這麼多。」女子站在湊崎身後,戰戰兢兢回應。
 
湊崎頭也不回,「嗯」的一聲回應。她好不容易清空第一層的啤酒,總算可以把食材放進去了。
 
「你在生氣嗎?」女子聽見冷淡的回應,憂心忡忡追問。
 
「不,我沒有。」湊崎「啪」的一聲關上冰箱,拿出來的啤酒放在剛才用來放食材的塑料袋。
 
「起碼你是買了啤酒,不是搬了一整箱的威士忌回來。多出來的啤酒我會充公的。」
 
「好的…….」女子輕聲答好,但視線沒有離開湊崎手中的一袋啤酒。
 
湊崎忍不住嘆一口氣,轉過頭從冰箱取出兩包牛奶。
 
「現在只可以喝牛奶。」她把其中一包牛奶拋給對方,自己直接走到客廳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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湊崎紗夏,今年十九歲,大學一年級,在T大學讀心理學。
 
她會出現在名井家的原因可說是曲折離奇。她們不是朋友,不是親戚,更不會是同學。之前兩個人的世界是零交集,會有交集也是因為很奇怪的理由。
 
有聽過「出租○○」嗎?有出租朋友、出租情人、也許連天使也可以出租的。事源於湊崎的朋友M的朋友N正在做「出租情人」的兼職,有一次因為忽然有要事,需要臨時找人頂替。誤打誤撞就變成湊崎去了。
 
當時當作中間人的M是這樣跟湊崎說:「你只需要去一個獨居人士的家和她聊聊天就可以,大部分時間都可以做自己的事,然後就有錢收了。」
 
M完全沒有提及這份兼職是出租情人,令湊崎一開始還以為是探訪獨居老人。直到她看見地址是在南青山時才發現好像有一點不對路;待她看見名井的時候才覺得真不對路;到她們聊了一會她才發現自己被賣了。
 
「抱歉,原來是這樣的工作,我勝任不來的,容許我先行告退。」湊崎當機立斷,椅子還未坐暖就拿起袋子走了。
 
一離開公寓,一下樓她就立刻打電話給M,轟了對方整整二十分鐘。M耐着性子聽完之後回了一句:「所以平時在學校擅長聊天、熱情奔放、外向吸引的湊崎さん一去到南青山就連陪人聊三小時的小事也做不來嗎?我對你太失望了。」
 
湊崎很清楚知道對方在玩什麼花招,最令她不爽的是M竟然還真的成功。掛斷電話後她立刻找了一間蛋糕店,買了半打蛋糕,厚着臉皮回去名井的家。她以為對方會生氣或是怪責她,怎料名井看見她回來還是笑着邀請她進來。
 
等湊崎靜心坐下來,她才發現雖然才下午三點半,但名井已經在家裏開了燈,客廳的窗全都用厚窗簾擋起來,整間房子有着不通透而壓抑的格調。這種情況應該是要提高警覺吧?但當湊崎一看見名井純真而軟綿綿的笑容,她就死心般心軟下來。
 
只是聊聊天的話,也沒什麼吧。湊崎跟自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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湊崎來到客廳,拉開一張椅子坐下來。
 
現在客廳窗戶是一整排的落地玻璃門。在湊崎初來的時候,名井用的都是灰沉而厚實的布窗簾,在早上也只會開燈照明。一年前名井換上了蕾絲質感的窗簾,薄白的布料立刻令整個房間光亮得多。這半年前對方又換上百葉廉,陽光從隙縫中偷偷摸摸溜進來。
 
「對啊,改用了百葉簾,不用洗更方便。好看嗎?」當時名井很自豪地問。
 
「好看。」湊崎只好像哄小孩那樣給對方一個大拇指,連連誇讚對方。
 
現在名井的客廳很簡潔,偌大的空間只放了寥寥可數的幾件東西。一張三人座沙發,前方有一張小茶几,一張飯桌,還有一個放雜物的小櫃子。可能最重要的是坐在沙發上的熊熊,今天熊熊穿了一件藍色的手織毛衣。
 
「新作品嗎?」湊崎的視線落在沙發上的毛球,毛球線端連着一件半成品的毛衣。在飯桌上還疊了兩件給熊熊的毛衣,每件的花樣和顏色也不一樣。
 
名井咬着牛奶的飲管,以最小而又看得出的幅度點頭。
 
「期待你弄出來的成品。」湊崎從背包掏出筆記本電腦放到桌上,也拿出筆記本和筆,擺出準備溫習的姿態。
 
「如果我弄給你的話,你會穿上嗎?」名井問。
 
「一定會穿,你弄一件薄荷綠色混粉紅色的我也會穿上,然後在南青山一帶遊街示眾。」湊崎笑意盎然,托着腮子,看進名井的雙眼。
 
喝着牛奶的名井忍俊不禁,露出可愛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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湊崎抱着「只是聊一次的話也沒什麼大不了」的心態,和名井聊了三小時。待她離開南青山的時候才想起,自己是在做「出租情人」,但她更覺得自己在陪聊。
 
畢竟聽見「出租情人」這組詞語,她還以為真的要做情人之間要做的事,怎料自己更像在做社工。
 
湊崎是很擅長聊天的人,就算是打過來的宣傳電話也能聊了半小時才掛斷電話。她一點也不介意要和陌生人聊三小時,只是對於工作的名字有點抗拒。說到「出租情人」,無可否認會有廉價的感覺。然而可能因為對象有點奇怪,實際做的時候湊崎對這份工作沒那麼抗拒。
 
說起來,聊了三小時也不知道她的名字。湊崎又想起另一件事。她們在對話的時候,真的只用了「我」和「你」。
 
「我們聊了什麼?」湊崎在電車上,按着額頭,苦苦思考剛才三小時曾經聊到的東西。
 
好像有聊到最近的天氣反常、談到最喜歡的季節、提及喜愛的食物、還有什麼?湊崎也想不起了。因為聊到的範圍太闊,她不能每個題目也記下來。
 
對方話不多,卻很懂得延伸話題,很少主動開口,反而是很擅長發問。三小時的談話,有九成都是湊崎在說話,可湊崎還是覺得是愉快的聊天。對方是有認真聆聽,再細心回應她。平時和人聊天,大家都只是耳膜物理上震動,神經傳遞訊號到腦海,沒多少人真的把話聽到心裏去,解讀分柝再回應。
 
一個擅於說話的人,再加一個擅於聆聽和回應的人,能成為完美的對話組合。
 
「只是聊一次的話好像有點可惜」,湊崎閃過這麼一個想法。
 
隔了兩個星期後,湊崎在大學遇見M,對方主動拉她到一旁聊天。
 
「喲,你是不是每個星期六下午都有空?」M湊近到對方的耳邊說話。
 
「對啊,但請不要約我。」
 
「嘖,我才不會約你,是有人想約你。」M嗤之以鼻,大力拍了湊崎的肩膀。
 
「還記得兩星期前你去了南青山嗎?」
 
「記得,怎麼了?」
 
「好像對方比較喜歡你來,所以我來幫朋友問,你願不願意每星期都去找那個人。」
 
「唉???」湊崎瞪大雙眼,彷彿自己聽錯話。
 
「婆婆你是耳聾的嗎?就是由你!代替我的朋友!每星期去找那個人!」M用和老人家溝通音量跟湊崎說話,令周圍的人都朝她們的方向看了一眼。
 
「怎麼那麼突然的?我的周末可是很忙的。」
 
「所以你是要拒絕。」M快速拿出手機,作勢給N打信息。
 
「嗯?啊、又不是。」湊崎按着M的手,目光飄到一邊去。
 
「那就是你答應了吧。」M露出得意的表情,她很清楚讓湊崎say yes的套路,屢試不爽。
 
「嘖。」湊崎討厭自己連續兩次敗給同一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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湊崎已經記下,也習慣了名井的味道。有時候忽然間,鼻腔會忽然記起那陣味道。
 
她考試的時候也會忽然想起這段味道,可能是和她在名井家裏溫習了不少小時有關吧。
 
剛好她下星期的測驗範圍就是和嗅覺相關,剛好她在看那課的簡報。
 
「下星期有測驗嗎?」名井問,她還在小喝吸吮那一包牛奶,活像一隻麻雀,小小的鳥嘴一下一下點在水池。湊崎剛才用三口就喝光所有牛奶。
 
「對的。」
 
「還真的辛苦。」
 
湊崎的視線由簡報插圖回到名井的身上,名井沒有張開嘴,沒有露出欲語還休的表情就垂下頭了。
 
「還好吧。」湊崎呢喃回應,她不曉得名井有沒有聽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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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莫名其妙的情況,湊崎每周下午兩點到五點都會去名井家坐。這個新規律令她母親好奇,還以為她交了男朋友。
 
「沒有。」在玄關穿鞋子的湊崎聽見母親的疑問,斬釘截鐵回答。
 
「的確,雖然你和漂亮的媽媽很像,可是應該沒有當年的我那麼受歡迎。」母親一本正經胡說八道令湊崎巴不得反白眼。

她差點上母親的當,差點要說起自己最近正同時被三個男同學追求。只是那三個人她全都沒興趣。同齡的男生總有相同的問題,令她沒有半點交往的意欲。
 
「只是到咖啡廳溫習而已。」湊崎拍拍身旁的背包,今天她帶了一本厚得可以拿來擋子彈的課本出去。
 
「你之前不是喜歡宅在家溫習的嗎?而且你不是不喜歡喝咖啡嗎?」母親繼續窮追猛打,湊崎希望母親的直覺能用在更有用的地方。
 
「因為這一間的氣氛不錯。」
 
「噢,那下一次也帶我去吧。」
 
「嗯,好啊。」語畢,湊崎就出門去,她直覺告訴她再和母親說下去,事情會暴露。
 
湊崎每次都提醒自己在按門鈴之前要看清楚對方的門牌,可是之前她也要在回家途中才想起這件事。今天她總算在按門鈴前看清楚門牌,來了那麼多次,現在才知道對方的姓氏,然而光看漢字她也不清楚怎樣念。

「你的姓氏怎樣念?」湊崎一隻腳踏進別人家,劈頭就問對方。
 
「みょうい。」
 
「沒聽過呢。」
 
「很多人也這樣說,那你的姓氏呢?」
 
「みなとざき。」
 
「我也沒聽過呢。」名井笑着回答。
 
「那我們扯平了。」湊崎忍不住跟着一起笑。
 
她們才剛坐下,湊崎就問名井附近有沒有好的咖啡廳。
 
「星○克可以嗎?」
 
「可以來一個比較有個性的選擇嗎?」
 
「抱歉,我幫不到你,我很少出門的。」名井露出苦笑。
 
「不要緊,待會我自己去找吧。」湊崎聳聳肩,表示不在意。她只是有一點點驚訝這世上有人連家附近有什麼咖啡廳都不知道。
 
南青山不是很多那種風格小店嗎?湊崎想,轉過頭就忘了這回事。
 
她們坐在固定的位置,湊崎掏出課本,打開要複習的一頁,但名井的位置沒有像之前那樣空蕩蕩的。名井放了一杯咖啡在桌上。
 
「最近有什麼好事發生嗎?」湊崎問,她好像第一次看見名井的位置上出現空氣以外的東西。
 
「沒什麼特別,和之前沒什麼分別。倒是你,最近有什麼好事嗎?」名井兩句就回答了湊崎的問題,還順便把話題風向轉向湊崎身上。
 
湊崎不介意跟名井說自己的日常小事,反正她也是把別人告訴她的八卦轉述出來。
 
「我母親以為我交了男朋友。」
 
「不是吧?」名井笑出聲來。「那你有交男朋友嗎?」
 
「交了的話就不會來這裏了。只是每周這個時間都會出來,所以才以為交了男朋友。」
 
「原來是這樣。」名井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忽然又說:
 
「某程度上伯母又錯不了的。」
 
「因為我是你的『出租』情人嗎?」

湊崎差點忘記自己這個身份,因為她們之間完全沒有情人該有的樣子。她一直當自己是來陪名井聊天的人而已,陪人聊天還有錢收,挺爽的。
 
「我還以為你忘記了。」名井握着杯子,喝了半杯的咖啡。
 
「差點忘記了。話說你那杯咖啡真的沒問題嗎?怎麼好像有一股怪味?」
 
「是嗎?沒有怪味啊。」名井眨了眨眼睛,對上湊崎的雙眼。
 
「吶,我來這裏是當你的情人吧?就算是出租的也好。」湊崎忽然「啪」一聲闔上課本。
 
「嗯?對…….?」名井的語調先是沉了下去,再上升了。她在反問湊崎。
 
「那我們出去逛逛吧。」湊崎粗魯地把課本塞回背包,再站起來。「找一間不是星○克的咖啡廳聊天。」
 
「唉?那麼突然?」名井還緊握自己的杯子,還有半杯怪味咖啡在裏頭。
 
「就是這麼突然,和『情人』約會就是這樣心血來潮的。我請你,所以請去更衣吧。」
 
名井沒有反駁的權利,她換上白色連身裙,拿出手抓包放了錢包和鑰匙。
 
「你不用拿手機嗎?」湊崎看着她收拾東西,好奇一問。
 
「我不用手機的。」名井輕描淡的回答襯托出湊崎的驚訝。
 
“Wow.”湊崎瞠目結舌,她這個年紀的人,大概不能想像沒手機的日子。她再一次產生自己正在陪同老人家的錯覺。
 
「不要用看見珍奇異獸的目光看着我吧。」名井苦笑着,同時她已經準備好出門。
 
湊崎看見在玄關的櫃子上放了一頂草帽,就順便放到名井的頭上。
 
「這樣更好看。」
 
「謝謝你。」名井捏着帽緣,垂下頭向對方道謝。
 
她們來到街道上,搜尋湊崎心中的理想咖啡廳。
 
「你在這裏住了多久?」湊崎問。
 
「兩年了吧。」
 
「說起來,你多大了?」湊崎訝異於自己連這件事也不知道,也訝異為什麼自己可以那麼直接詢問女性的年齡。
 
「大你幾歲吧。」
 
湊崎忽然間停下來,轉身看着名井,她的表情再次誠實反映自己有多吃驚。
 
「你還不到三十歲?」
 
「你很失禮呢,我看起來像三十嗎?」名井鼓起腮幫子,雙手叉腰,像發怒的松鼠,瞪着湊崎。這麼可愛的生氣模樣只會令湊崎覺得好笑,沒有半點威嚇。
 
「不要生氣吧。我不是這個意思。」湊崎又搖頭又擺手,得用盡力氣才能不讓嘴角上揚。
 
「大我一點的人已經有能力一個人住在這麼高級的地方,我覺得你很厲害。」
 
湊崎的家庭不算富裕,但起碼大學學費都能全都由父母付的,她算得上生活衣食無憂,但不至於不吃人間煙火。她也知道能住在這種地段,還有閒錢租情人的人,一定不是一般人。她只是沒料到對方那麼年輕。
 
名井稍為把帽子壓下來,令人只能剛好看見她眼眶的下緣。

「是嗎?」
 
名井回答的短短音節卻似有千斤重,湊崎瞬間冷汗直冒,她沒料到一個誇讚會造成這樣的反應。
 
湊崎知道自己踩了地雷,但她判斷不出是在哪個位置上出了問題。因為年齡、能力、是高級的地方踩到對方的尾巴嗎?她無從判斷。
 
「啊,那邊的咖啡廳看起來不錯,就去那邊吧。」湊崎趕緊轉移話題,一手握着名井的手,牽着對方走向對面街口的咖啡廳。
 
她一直走在前方,讓名井像小孩子那樣跟在自己的身後。


 
這一間咖啡廳名為”Spring”,是一個生機勃勃的名字。湊崎是一個很簡單的人,她看見店裏有貓咪就知道這是理想的咖啡廳。
 
「這一間可以嗎?」她問還牽着的人。名井正在研究餐牌上的選擇,連湊崎也看得出,對方的視線不偏不倚停在起司蛋糕套餐上。
 
「可以的。」名井回答,語調中多了湊崎沒聽過的雀躍。
 
如湊崎所料,名井真的叫了起司蛋糕套餐,配上黑咖啡;她自己則要了提拉米蘇配玫瑰花茶。正如所有年輕人,湊崎不忘為食物打卡才吃第一口蛋糕。
 
她吃了一口後,像想起什麼事情那樣放下叉子。接着,她拿自己的花茶和名井的黑咖啡交換。
 
「剛才你喝了一杯了,別再喝吧。」湊崎很自然拿起杯子呷了一口黑咖啡,苦澀的味道在她口中炸開。那是她現在還不懂欣賞的味道,礙於面子她只能裝作很喜歡喝的樣子。
 
「謝謝你。」名井也分了一小塊起司蛋糕給湊崎以示道謝。名井一直垂着頭,看起來很認真欣賞眼前的起司蛋糕。
 
吃過蛋糕,她們就像之前的星期六的模式。湊崎明明知道自己溫不到什麼,還是象徵式打開筆記本,接着她們二人開始聊天。
 
今天一開始湊崎還打算嘗試要名井多說一點自己的事,但剛才她踩了地雷,結果只能像之前那樣,她要說自己的事。
 
「接下來又有測驗了。」
 
「隔壁學系的學姐又做了蠢事。」
 
「之前跟你提及的某人分手兩天後又和新的人在一起。」
 
湊崎說出在學校聽見的事,名井則是托着腮子聆聽。她看着對方的眼睛,那一對眸子正空洞地看着自己。
 
名井會回應自己,也會發問,但湊崎留意了好一陣子,對方好像是訓練有素的犬隻,聽見鈴聲就給予反應。
 
「很無聊嗎?」湊崎趁機呷了一口咖啡,但黑咖啡只令她更渴。
 
「不會,聽見這些話題會有青春的感覺。」名井像反射那樣,跟着拿起花茶喝了一小口。
 
「因為剛才你的樣子看起來……」湊崎的話卡在半空,她找不到合適的形容詞。
 
「啊,算了,當我什麼也沒說。」她擺出沒所謂的手勢,又喝了一口乾燥劑般的咖啡。沒有合適的話語她寧何不說話。
 
三小時過去,湊崎送名井回家。她們回到公寓,名井得付款給她。
 
「你是不是多付了?下午茶的話不用還錢給我。」湊崎在點算的時候發現比平時多了數張一千元紙。
 
「不是的,而是你今天牽了我的手,還有外出逛街,所以才加錢了。」
 
「……什麼?」湊崎差點弄掉手上的紙幣。她沒聽說過牽手要加錢這回事。
 
「之前來的那個人有弄一份類似菜單的東西,那裏有寫每一個動作對應的價錢。」名井用手指劃出長方形,比劃出合同的樣子。
 
「那還真是不好意思,我完全不知道這回事,害你要多付錢。」湊崎扶着額頭,大嘆一口氣,混亂的思緒令她有點抽離。
 
「沒關係,我今天很高興。」名井雙手放在身後,像一個少女那樣站着。
 
名井笑了,綻放燦爛的笑容。明明剛才在咖啡廳才用了空洞來形容對方,現在湊崎卻看見真誠滿足的笑容。
 
「那就好了。」

湊崎是一個簡單的人,別人笑了,她也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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湊崎還在研究嗅覺神經的傳道方法,她實在不明白為什麼讀心理的要讀這些東西。接着她的餘光不小心看見名井打呵欠和揉眼睛。
 
「想睡嗎?」
 
「嗯。」
 
「那去睡吧。」湊崎闔上課本,用筆指着睡房的方向。
 
「你不是有測驗嗎?」名井用力掙開眼睛,但努力過後還是維持在半開的狀態。
 
「我喜歡優先處理機率較低的事。」湊崎挑起一邊眉,調皮地說。
 
不少人的小小夢想是一個人睡雙人床,名井輕易就達成這件事。不過讓她有雙人床也沒麼意思,她還是只會睡在其中一側,另一側永遠維持平靜,不被打擾的狀態。
 
名井溜進自己的位置,側身躺着,用被子包裹自己,只伸一隻手出來。湊崎坐在床側的椅子上,握着名井的微涼的手。看見湊崎坐在旁邊,名井才緩緩閉上眼睛。
 
“Have a nice dream.”湊崎輕聲呢喃,她的祝福消散在空間之中,保佑眼前的人。

 
湊崎知道有隱藏菜單這回事後,第一件事就是打給M,要N的聯絡方法。
 
和N取得聯絡後,N說在電話上說明很麻煩,就約湊崎在學校附近的星○克見面。湊崎再一次點了黑咖啡。這回的黑咖啡比上次的還要難喝。又燥又酸的味道令她差點要1:99稀釋才能喝得下去。
 
「是湊崎さん嗎?」一道溫柔的聲音傳來,湊崎抬頭就看見一名長得像兔子的女性坐在她對面,搭了一個側肩包。
 
她們沒有寒暄,直接進正題。
 
「聽聞有一份類似菜單的東西,按每一項動作收費,是真的嗎?」
 
「真的哦,我還特意印了一份影印本給你。」對方從包包掏出一份A4文件,遞給湊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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基本收費:¥○○○○
 
1.咖啡廳約會一次¥○○○○
 

 
7.牽手一次 ¥○○○○
 

 
15.擁抱 ¥○○○○

***

 
「我的老天,你還真的列得那麼詳細。」湊崎看着滿滿都是字的A4紙,認真閱讀每一行的收費。從上而下,是按照動作的親蜜程度排序的。價錢當然也是從最便宜到最昂貴的。最下處還寫了一句色情免問。
 
「寫得詳細才能保護自己。」N看起來很自豪。
 
「是說你一開始為什麼要開始這份差事?」湊崎總算看完這四十多條項目,在最後還有一整頁類似聲明的東西。
 
「你真的要知道嗎?」上一刻還聲音高亢,下一刻N的聲音立刻沉了下來。
 
「不,不方便說出來的話請不要說出來。」湊崎害怕又踩到地雷,趕緊說清楚。
 
「那個是真的挺沉重的理由啊。」N捂着臉,湊崎看不清對方的表情,更加害怕自己要弄哭第一次見面的人。
 
「真的不用說出來,你別哭吧。」湊崎手忙腳亂,想去找紙巾,又想找水,又要思考合適的安慰話。
 
怎料此時N的肩膀開始上下抽動,傳來一陣不曉得是哭還是笑的聲音。
 
「哎喲,我才沒有要哭。」N露出自己的臉龐,展出自己完美的笑臉。她這刻才看見湊崎已經抽出紙巾準備遞給她
 
「嘖。」發現N是在玩自己的時候,湊崎秒速收回紙巾。
 
「這是我畢業論文的研究,其中一部分就是看看消費者在看見這份菜單還會否繼續選用這個服務。」N被湊崎逗樂了,心情大好。
 
「還真是沉重的理由。」湊崎沒聲好氣回應,不過她佩服N為了研究不惜做得那麼仔細,還要自己親身去做這份差事。
 
「真的很沉重,能否不延畢就看這份論文了。」嚷着這件事很沉重,N卻嘻皮笑臉,看來一點也不擔心。
 
「那你把其中一個研究對象讓給我好嗎?」湊崎裝作看不見那個討打的笑臉,喝一口咖啡定定驚。
 
「沒問題的,我還有足夠的樣本,而且、」N在尾段忽然卡住,像腦子被電打中而斷片。
 
「而且?」
 
「那個人,和一般人的情況不一樣。」
 
「因為是女性嗎?」
 
「不,像我這麼漂亮又貼心的人當然能吸引同性用家,但是……」N交叉雙手,頭往後仰。
 
「一般來說,因為忙碌而沒空戀愛,或是從來沒有交往的人才來找這種服務,而且也有一定財力,所以通常可能是三十以上的人才能付擔的。其他人都會選擇出門逛街,去遊樂場,但看起來三十不到的她只要求在家裏陪聊天就好了。感覺上她用這個服務和戀愛元素沒什麼關係。」
 
湊崎細細咀嚼N的這一番話,腦海重播和名井相處的記憶。名井付錢是希望從自己身上取得什麼?
 
「那你覺得她是想要什麼才付錢的?」湊崎插話。她打從一開始就認為自己是在做社工多於做出租情人。
 
「可能是一段真實的愛情吧。」N撥正自己的瀏海,隔了一秒才發現湊崎的臉紅了起來。
 
「我在開玩笑啦。用這個服務的人共同特別就是不要一段綁着的關係。雖然是奇怪的客人但感覺她不是衝着愛情而來。」N替湊崎搧風,忍不住又笑了對方。
 
「我也這樣覺得。」湊崎一口氣喝掉餘下的飲料,凝視杯底殘餘的幾滴咖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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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對方是一個很淺睡的人,湊崎不敢有太大動作,連呼吸也變得沉靜。聽見名井傳來入睡的呼吸聲,腹部有節奏地起伏,她才稍為鬆了一口氣。
 
湊崎看向床頭櫃,現在上方只放有兩個藥瓶,顯得很乾淨整齊。之前胡亂堆放的藥瓶可是堆滿整個床頭櫃。

 
「說起來,你會知道客人的身份嗎?」湊崎在離開星○克的時候,忽然想到一個問題。
 
「通常會問清楚他們希望我怎樣稱呼,工作背景的話他們想說就說,我不會強迫人說的。」
 
「那關於那個奇怪的客人,你知道什麼嗎?」
 
「她嗎?她說過用『你』稱呼就好了。」N皺起眉頭,食指抵在自己的眉心,緊閉雙眼思考。

「看在你那麼在意她的份上,我就說說我的猜測。」
 
「洗耳恭聽。」
 
「她似是那種擁有所有東西,卻什麼有沒有擁有的人。」
 
「唉?」湊崎一點也聽不懂她在說什麼。
 
「你的樣子看起來很聰明,你一定能懂得我在說什麼的。」
 
「不,我完全不懂。」湊崎知道自己笨,根本不能和對方和拈花微笑溝通。
 
N半瞇眼睛,露出狡猾笑容,不給一個答案就揮手溜走,讓湊崎獨自站在門口疑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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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次出乎預料,名井睡了四十五分鐘才醒來。這四十五分鐘內,湊崎都沒有鬆開手。
 
「感覺如何?」湊崎問。
 
「很好,睡得很沉。」名井揉着眼睛回應,現在她看起來比較有精神。
 
「有發夢嗎?」
 
「完全沒有。」名井笑了,是滿足的笑容。
 
「那也不錯。」湊崎也笑了,她用力緊握着對方的手。沒有消息也是好消息,沒有夢勝於有惡夢。
 
「你還想睡嗎?」
 
「不了。」名井爽快拒絕,從床上彈起來,挺直腰板坐起來,感慨地看着房間四周。
 
「睡着的感覺很好。」
 
「清醒的感覺也很好。」
 
「能看見你的感覺也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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湊崎是一個挺笨的人,而且也是一個笨手笨腳的人,例如她不清楚怎樣打開罐裝咖啡牛奶而不弄髒自己、怎樣撕開紙巾會比較漂亮、還有在街上衣服沾了咖啡漬該怎樣做。
 
沒錯,她在前往名井家途中,買了一罐咖啡牛奶,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打開那個緊貼在罐面上的釦子,結果不小心弄髒自己的衣袖。她想撕半張紙巾來用,但因為從錯誤的方向撕結果把紙巾撕得支離破碎。
 
反正她快到名井家,她打算向對方借廁所一用,洗洗衣服。順便拿自己不懂開咖啡罐裝和撕開紙巾的事,搏對方一笑。
 
她來到大門前方,如常按下門鐘。每次她都想象那個人像麻雀一樣蹦蹦跳跳起來開門,這次卻聽不到熟悉的腳步聲。
 
「不在家嗎?」這可是最合理的猜測,但用在名井身上好像不太適合。
 
湊崎後退幾步,喝着咖啡牛奶思考。之前建立下來的規律第一次失常,一般來說都會打電話聯絡對方。然而湊崎別說是電話,連名井的名字也不知道。對了,名井說過沒有用電話的習慣。
 
「說不定會有秘密鑰匙之類的。」她仔細打量眼前的大門,旁邊除了寫有住戶姓氏的牌子外,連門前的地毯也沒有。
 
「說不定門沒有鎖呢。」湊崎一直嘲弄自己天真的想法,一邊扭開門把。

「還真的沒有鎖!」怎料湊崎輕輕一扭一拉,她就打開門了。
 
湊崎小聲說了句「打擾了」就進門,朝空蕩蕩的走廊問「你在嗎?」。
 
她聽不見任何回答,可是既然門沒有鎖,也許是預計了讓她自行進來?只是湊崎走進客廳的時候,她還以為自己走錯別人的公寓。
 
熟悉的飯桌上放了幾雙芭蕾舞鞋和縫紉工具。在沙發附近放了堆積得像小山那麼高的食物包裝紙,還有數瓶空的玻璃瓶。沙發前方茶几放了留有乾涸褐色漬的杯子。地上還擱了幾件芭蕾舞練習服,但令人毛骨悚然的是練習服全都破破爛爛,似是用茶几上的剪刀弄出來的。現在湊崎印象中舒適簡潔的空間加了一個混亂的濾鏡。
 
湊崎壓下恐懼,走近一點才發現名井躺在沙發上,似是睡着了。湊崎又陷入天人糾結,直接叫醒名井的話,可能會被問為什麼擅自進來了。名井可能會介意讓湊崎看到這麼混亂的地方;但不叫醒對方的話,湊崎的良心又過意不去。
 
湊崎小心翼翼走進茶几和沙發之間的縫隙中,蹲下來看着名井。換了一個新位置,湊崎發現在橫躺的玻璃瓶旁邊,有一個褐色的空瓶子,她拿起來看,褐色瓶子的標籤上寫有Prozac,也被稱作百憂解。
 
她以不驚動旁人的幅度深呼吸一下,輕輕放下瓶子,站起來,退回客廳的入口,打算裝作什麼也沒有看到就悄悄離去。在真正離去之前,她回頭看了一眼,心中浮起一個假設。
 
名井平時也是在這樣的環境生存掙扎。每個星期六都為了那三個小時,得趁湊崎來之前花盡力氣清理自己的家。每個星期重複一次。
 
這樣的行為有什麼意義嗎?是想向陌生人隱藏實情?想給湊崎留下一個好印象?還是這不過是每周的習慣?
 
還是說…….湊崎再看了那張桌子一眼,浮現出每周她們都會在那裏愉快聊天的地方。
 
她嘆了一口氣,知道自己立下N個假設也沒有用,因為只有躺在沙發上的人才知道真相。
 
湊崎放下自己的背包,回到剛才那一條縫隙。她看到乾了的淚痕,正要搖醒對方,但手還未碰到名井的肩膀,她又發現不對路。湊崎的手背貼在名井的額頭上,是非常燙手的。她再觸碰對方的頸部,也是很燙的。
 
原來是病了嗎?就算湊崎第一次遇到這種情況,笨手笨腳的她也知道第一件要做的事情是搖醒對方。
 
「醒醒。」湊崎用力搖晃名井的肩膀,對方才勉強睜開一線眼。
 
「你知道你在發高燒嗎?我扶你回床上休息吧。」湊崎正要站起來,名井卻伸出雙手抓住她的雙臂,快要從沙發上翻下來。
 
「為什麼?」名井緊抓湊崎的手臂。她平時梳理整齊的黑髮混亂不堪,聲音乾得像滄桑老人。
 
「為什麼我做不到?」名井垂着頭,湊崎看不到她的表情。湊崎不知道名井在問什麼,為了什麼而問,可是就算她多笨,她也知道這是名井絕望的詢問,是沒有答案的問題。她瞬間後悔為什麼回頭,如果她不回頭,她就不用糾結於此。

湊崎哽噎難言,怎麼讀了那麼多心理學理論卻連讓該怎樣開口安慰人也不知道。為什麼沒有一節課堂是講述怎樣處理心碎?她這些日子都在讀什麼? 
 
「我不知道。」湊崎只能這樣說,她沒時間後悔,唯一要做的是想辦法把名井搬回睡房。
 
「為什麼?」名井還在呢喃,又闔上眼睛,全身的重量都靠在湊崎身上。她得張開懷抱接着名井。
 
認識了大半年,這回是她們最親蜜的接觸,名乎其實的燙手山芋落在湊崎身上。她急速思考自己該怎樣做,但觸碰到對方瘦骨嶙峋,隨時都會散掉的身軀,她的思緒又要斷片。
 
湊崎不覺得學校學習的東西對現況有幫助,現在只能靠自己摸索。她緊抱對方,雙手同時發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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名井醒來之後,她們就繼續聊天。因為睡飽了,名井精神好多了,話也多了一點。
 
「時間過得很快。」湊崎看一看手錶,原來已經過了兩個小時。
 
「最近我也有這樣的感覺。」名井的家裏沒有鐘錶也如此感慨。
 
「說得你之前不這樣覺得。」
 
「之前是渡年如日,然後就渡日如年。」
 
「那現在呢?」
 
「渡日如日吧。」
 
「這個也算是進步吧。」湊崎鼓起兩頰笑了。
 
「托你的福。」名井笑得露出牙齦,眼睛也瞇成一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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湊崎放棄把名井搬回床上,她沒有電視劇男主角的力氣。現實也不是電視劇,萬一不小心摔倒就兩個人都有危險了。
 
她擅自進入對方的睡房拿出枕頭和被子。湊崎克制自己的視線不要東張西望,但她不這樣又找不到所需的物品,結果她又看見令人糾結的事。
 
別人的梳妝台是放化妝品的,名井的是放了兩樣矛盾的東西。酒和藥;別人的床頭櫃是放鬧鐘和燈的,名井的是放酒。湊崎裝作什麼都看不到,拿了自己所需的東西就走。
 
安頓名井之後,她到廚房去,看看有沒有感冒藥之類的東西。她看見流理台的一角放了一壼咖啡和酒瓶。她拿起來嗅了一嗅,這正是之前她說咖啡變壞了的味道。
 
「原來是混了酒嗎?」
 
咖啡和酒又是很矛盾的組合,名井到底是想清醒還是醉倒?湊崎放下咖啡和酒,打開冰箱又被驚嚇到。今天她已經發現了足夠多的秘密。
 
湊崎有幾位朋友都是一個人住在宿舍,他們冰箱總是驚喜十足,湊崎每次都忍不住幫忙清潔。她以為已經看慣奇奇怪怪的冰箱內容物,事實上她還太嫩了。湊崎從沒看過一個人的冰箱可以只塞滿了酒瓶。沒有快要過期的牛奶,沒有變黃的蔬菜,也沒有可能變壞了的雞蛋。這裏只有不同種類的酒,彷彿趁酒廠大減價時把所有酒買下來搬回家。
 
她咬着下唇,掃視這個空間如何真實揭露這間房子的主人是過着怎樣的生活。她再一次站起來,拿起倒在流理台上的一個藥瓶。這次是她從沒見過的藥。就在這個時候,她聽見身後傳來腳步聲。湊崎回首一看,名井正依着廚房門口,身上的被子掉在地上,看着她拿起她的藥。湊崎沒有預想名井瘦弱的身影能這樣重重敲打她的內心。
 
湊崎失去平時的悠閒,她自己也沒意識到她數次嚥下唾液,往不能後退的地方退後。從名井的眼神裏,她看見這輩子都沒有看過的情緒。名井的步伐不穩,衝到湊崎面前,搶走那瓶藥。她瞪大雙眼,呲牙咧嘴,大吼着:
 
「走!你給我走!」
 
看見外表溫和的人怒目而視,如同野獸般咆哮,湊崎當然不會敬酒不吃吃罰酒,立刻拔腿而走,還差點被被子絆倒。
 
剛才她停留在客廳門口選擇回頭;這次她利落拿起之前擱在一邊的背包,直衝玄關。她兩腳插進鞋裏,俯身撲去握着門柄,動作行雲流水,只欠打開門,她就解脫了。
 
偏偏她又回頭看了一眼,如奧菲斯的回頭,但這裏沒有尤麗廸斯。名井也沒有像瘋子拿着摔破的玻璃瓶追上來。填滿玄關到走廊到客廳的空間竟然不合調的安靜,彷彿剛才的吵鬧只是一場鬧劇。
 
湊崎剛才一下子飆上來的腎上腺素漸漸退下,戰或逃的反應也解除下來,她總算可以好好思考剛才發生了什麼事。
 
她在廚房拿起藥瓶,名井發現了,名井暴怒,名井搶走藥瓶,名井要她走。
 
很好,現在問題是出在哪裏?有什麼位置惹怒了名井?湊崎背靠大門,深呼吸讓自己冷靜下來。因為我擅自進房子裏嗎?因為我進了廚房嗎?還是因為我在看她的藥?那個該死的藥瓶。她很快得出答案。
 
「好吧,是我的錯。」湊崎抺了一額汗,自言自語。不過理解名井為麼吼她走,不代表湊崎不害怕再面對名井。壓力荷爾蒙又跑出來,她的戰或逃機制又上線了。
 
如果她現在逃了的話,大概一輩子也不用再對着名井,她也能擺逃這份奇怪的工作,周末能久違空下來耍廢。
 
如果她現在要戰鬥,就得在幾步之遙的地方面對名井。好處是……嗯,湊崎也想不到;壞處倒可以列一張清單。
 
答案也很明顯吧。湊崎駡了自己一下,第二次摔下自己的背包,踢掉還未穿暖的鞋子,又走回去了。

===

 
三小時很快過去,湊崎也得回去,名井則說要下床送行。
 
「不用那麼麻煩,你就待在床上好了。」湊崎輕拍對方的肩膀,要名井乖乖待在床上。
 
「不了,一直待在床上會顯得我像一個廢人,讓我送你到車站吧。」
 
名井難得會想到外面逛逛,湊崎也只好順其所願讓對方送行。名井換上輕便的運動服,束起馬尾,採用完美家居服來送行。
 
「看起來怎樣?」名井張開雙手,原地轉圈讓湊崎欣賞普通的運動服。
 
「應該是你看起來最年輕的一次。」
 
「你給我閉嘴。」名井聽似不滿意湊崎的玩笑,但又真誠笑着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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湊崎也不確認自己走回去的目的是什麼。她又不是什麼後宮番男主的設定,看到每個有難的女主角都要拯救。說是見死不救也說不通,她不是道德那麼崇高的人。
 
笨笨的湊崎沒法想得那麼複雜。她覺得該去,就去了。有誰曾說直覺比思考得出的答案更準確。
 
她來到廚房,沒看見她預期的混亂,沒有失意的女人左手拿着藥瓶右手不斷灌酒,或是吃了一整瓶的藥然後口吐白沬。
 
名井只是在廚房捲曲身軀,額頭抵在膝上,小聲啜泣。挑起對方情緒的小藥瓶早已滾去另一角去。
 
湊崎在名井面前蹲下來,食指尖輕輕點了對方的頭頂,名井微微抬起頭,露出湊崎沒法直視的通紅眸子。她避開這樣的視線,拿出之前撕得一點也不漂亮的紙巾遞給名井。她一句話也沒有說,倒不如說是說不出一句話,現在說什麼也不對的。
 
名井接過那張殘破不堪的紙巾,卻沒有用來抺眼淚。區區半張紙巾,不足以吸光她的淚水。
 
「為什麼回來了?」反而是名井主動開口,她剛才的怒氣已經消失得無影無踪,只剩下揮之不去的哀傷和後悔。
 
「因為你沒有拿刀追出來砍我。」湊崎朝名井伸出右手,問:「可以站起來嗎?」
 
名井熾熱的掌心搭上湊崎溫暖的手掌,她搖搖晃晃地站起來,掛在眼角的淚水就搖下來,滴在湊崎的手上。名井的臉頰紅通通的,湊崎還真是第一回看見名井這麼有血色的。
 
「你在發高燒,可能感冒了。」湊崎抓緊名井的腰,讓對方的手臂搭在自己身上,她們跨過地上的被子,小心翼翼攙扶名井回睡房。名井整個人還在發燙,剛才還要這樣鬧情緒,整個人更加呆滯,每一步都沉甸甸的。
 
從廚房回到睡房就得越過客廳,地上的雜物令她們像在玩二人三足的障礙賽。
 
「抱歉,有點亂。」
 
「比起我的房間整齊多了。」
 
湊崎讓名井躺在床上,替對方拿回枕頭和被子,自己再撲去附近的便利店買感冒藥。她這輩子最討厭跑步,而現在她為了一個不熟絡的人跑出人生的九秒九。這回是她第一次完全靠自己照顧一個病人,沒有人提醒她這一點也不容易。
 
「來、這、這是、藥。」累得喘不過氣來的湊崎把藥和水遞給名井後,就乾脆大字型躺在地上休息。
 
「你沒事吧?」名井趴在床上,看向躺在地上的湊崎。
 
「欸?我、我、我好得很。」湊崎用了最後的力氣舉起大拇指,差點直接在地板上睡着了。
 
湊崎躺了一會,聽不見任何聲音就以為名井睡着了,她才坐起來打算離開。怎料湊崎一盤腿而坐,剛好和名井對上眼。
 
「怎麼還未睡?」湊崎挪動身子,往床邊的方向移動。
 
「睡不着。」名井縮在被子裏,有氣無力睜着半瞇的眸子。
 
「閉上眼睛才能睡着吧。」
 
「就是閉上眼睛也睡不着。」

湊崎順着名井的視線,目光落在梳妝枱上的酒瓶。她再次看着名井,白紙上的黑點是多麼顯眼。名井疲憊的雙眼底下是深色的黑眼圈。每次在和湊崎見面之前,肯定有用遮瑕厚厚蓋住。
 
她語塞,用力咬着嘴唇,避免任何一個溜出來的音節再次壓跨脆弱不堪的人。她們見面那麼多次,每次三小時,累積下來的時間卻沒讓湊崎了解名井半分。
 
「在安靜的房間閉上眼睛,耳邊卻響起人群的聲音、」名井頓了一頓,她無神的雙眼盯着湊崎的眸子。
 
「猛然張開眼之後,從頭到尾只有自己一個人、」名井從被子茫然伸出手,她想拿到什麼,但眼前空無一物。

湊崎忽然懂了,她張開手,讓名井的指尖輕輕點在她的掌心。發燙的指尖差點燙傷湊崎的內心。
 
「你試過嗎?」
 
湊崎沒有回答名井的提問,名井也沒期待她的回答,說完想說的話就抽起手,閉上眼睛。湊崎安靜坐在名井的旁邊,悄悄握上名井的手。名井稍為睜開眼睛,小力握了湊崎的手後又放鬆下來。
 
湊崎耐性靜待,期間名井反覆睜開閉上眼睛,像確認湊崎是否還在。直到名井響起呼嚕聲,她才像小偷那樣靜悄悄離去。這次她有好好鎖上門才離開。

===

湊崎在等待名井準備的時候,她不小心瞥見客房裏的行李箱。行李箱擱在床上,已經處於半滿的狀態。

她溜回去客廳,坐在沙發環看整個房子。住在物品少的房子有什麼好處?也許是要搬走的話能省下很多功夫。

名井看見她在發呆,就問她在想什麼。湊崎嚥下本來的疑問,微笑搖了搖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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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學校湊崎算是半認真上課的人。她沒法像學霸級的同學,三小時的課沒有半點分心。不過考試都是只考重點,她確定重點有聽下去就好了。周末真的太閒又沒有人約的話,她會選擇溫習來殺時間,雖然這樣做已經是很久之前的事。自從和名井固定周末見面,就算她抱着電腦過去找她,最後的用途是搜尋貓貓狗狗的可愛影片。

「小時候我也養一條狗。」名井說。

「噢,是這樣啊。」那次湊崎好不容易等到名井提及自己的事。

「從小學開始養吧,現在也死了。」

只是湊崎沒料到名井會如此突兀完結話題。

這天湊崎乖乖來上課,她看到課題她是有興趣的,就姑且嘗試認真聽完三個半小時的課。明知道機會渺茫,但她還是希望聽完這節課後能幫上名井。

湊崎猜錯了,就算讓她上完一整節課,從頭到尾一字不漏聽下所有內容,對心理疾病更有理解,卻好像沒聽到她想的重點。為什麼上課的時候不會教「當你認識的人有此病時,你該怎樣做」?

也許比起再次翻沒什麼用的課本,她直接去找老師問會更快。該下課回家後發電郵向老師請教嗎?不,湊崎一下課就直接去講台找老師。她等所有人都問好問題後,當最後一個靠過去的人。

「同學,有什麼問題嗎?」老師和藹可親,面對那麼多學生的提問,她也不會一乎「你們礙到我下課」的表情,而是認真思考問題,再緩緩解答。

「嗯,我不確定這和課堂內容有沒有關係,但還是想問問看?」對着老師湊崎忽然緊張起來,說話也變得冗長。

「不是關於那些病的機理,而且想幫朋友問,如果是認識的人有了相關疾病可以做什麼?」

老師定睛一看,隨之輕輕一笑。

「那位朋友就是你嗎?」

湊崎瞬間面紅耳赤,尷尬點頭,她也不明白為什麼要扯出「幫朋友問」這種蠢話。

「這個問題不該在課室討論,你待會有空嗎?我們一邊吃飯一邊說吧。」

湊崎就和第一次搭上話的老師,莫名其在飯堂裏吃飯,而且還是由老師結帳的。

「所以是認識的人有這個病嗎?」老師問。

湊崎點頭。

「很親近的人?」

名井對湊崎來說是遠還是近?如果是遠的話湊崎就不用想那麼多,可是說是近的,她們好像又談不上是這種關係。

「是朋友。」

「是這樣啊。」

「和她不算是很熟的朋友?她也沒有親口說過自己有這方面的毛病,在我面前看起來很開心,可是她一個人的時候應該不是那個模樣。」

「那你是不曉得怎樣和她相處,還是希望用自己學到的東西幫助她?」

「我猜是後者吧?」

「噢,那就簡單了。那個人是你的朋友吧?」老師放下餐具,雙手手肘架在桌上,莞薾一笑。

「那就不要管學過什麼的東西,好好陪着她就好了。」

「欸!?」湊崎吃驚得差點打翻盤子。「認真嗎?」

「我很認真呢。在你這個年紀,我也遇到一樣的問題。那個時候還以為自己多讀了一點書就能幫到對方,可是完全不是這一回事,還弄巧成拙。」

「可是,為什麼?那我讀這一課是有什麼用?」

「你現在的問題就在於身份重疊。你想擔當專業的一方,可是你又要兼顧你是他的朋友。兩個身份混在一起的時候,你自己也很難受,想着『為什麼我幫不到我的朋友?』。可是換一個角度想,難聽一點說,專業人士找一找一定會找到,可是朋友和家人就不行,後者是無法取代的,所以你比起要擔當專業的部分,那你不如做好朋友的部分更好。」

「可是,說是要當朋友,那我就沒什麼可以幫上忙……」

「你和那位朋友,平常會做什麼?」

「嗯,就每周見見面?聊聊天?然後沒了。」

「那就繼續這樣就好了。你不需要、不,是你沒法為他多做什麼。這就像一個人感冒,終究會康復也是他身體的事。你給他藥,讓他多休息,最後還是靠他自己康復。心靈也是,那個人能否走出情緒也是他的事。你怎樣扯他,他出不來就出不來。你為他做很多事情,可是最後他還是留在山洞,那麼你會覺得累了,你會開始嫌他麻煩,而當你因累而調頭走時,他偏偏只會記得你離他而去,然後只會往山洞更深處走。」

「所以我就真的不用多做什麼嗎?」

「從『朋友』這個身份上,是的。你在照顧別人之前,其實首先要考慮自己。在街上遇到陌生人問路,還是掉了什麼東西,通常人也會樂意幫一把。因為這些小事幫了一次就完,而且還能令人自我感覺良好。不過長期照顧一個人就不是這回事,你會累透,你會發現做了那麼多對方好像還是沒有起色,就換你的情緒來了,那對你只百害而無一利。對於你要幫助的對象而言,他們也會察覺到你的不耐煩,然後又會開始怪罪自己,到最後誰也沒有變好,一個惡性循環就來了。」

「那,朋友就只是陪伴嗎?什麼也不用做?」

「他們不需要有人說『加油』,他們需要的只是一句『我陪你』。對於他們來說,那些心靈雞湯就只是毒雞湯。人啊,很多時候不會不知道該怎樣做,只是時候還未到,他們還未做到。你不能控制對方要怎樣做,就算他在原地繞圈,也不用多說什麼,你就陪他繞吧,但在對方想傷害自己時,你要保護他。所以說是陪伴,也像是護航吧。」

老師拄着腮子,輕輕一笑,直直看進湊崎的眼裏。

「現在的你陪着他就好了。」

===

所有事情退回起點。湊崎以為自己也許能以專業知識幫助名井,最後名井最不需要的就是那些知識。現在她能做到的事,就是每逢星期六去找她。
 
 叮噹。
 
她聽見門後傳來緩慢的腳步聲,名井緩緩打開了門。
 
「今天你好一點嗎?」
 
「好很多了,就是有點累。」名井讓湊崎進來才發現她背了一大包,手上拿了兩個大塑料袋。
 
「這些是……?」名井指着塑膠袋問。
 
「我猜你還未吃午餐,今天一起吃吧。」湊崎回答,直到這一刻她才想起說不定對方已經吃了午飯,但湊崎心意已決。
 
「不用了吧,我可以……」
 
「你不能拒絕,首先你是病人,要吃得清淡,而且為了環保,請你減少外賣。」湊崎打斷名井,徑直走到廚房,把所有食材放在流理台,自顧自捲起衣袖。
 
「欸,你要自己煮嗎?」名井往廚房探了半個頭,躲到門框後,看起來很害怕湊崎會炸掉她的廚房。
 
「對。」湊崎綁起馬尾,面對眼前的一堆食材,她幻想如果讓她進解剖室應該和現在的心情一樣。
 
「調味料……」名井弱弱問道。
 
「我買了。」
 
「廚具……」
 
「我帶了。」
 
「餐具……」
 
「洗乾淨那些外賣盒子就好了。」
 
名井見湊崎篤定非煮不可,也只好閉嘴退到一旁等吃飯。

湊崎則是拿起鍋子,笨拙開始煮人生第一頓飯。她平時是煮即食麵也嫌麻煩的人,可以叫外賣的話當然叫外賣,而這樣的人竟然要替人煮飯,當然要找人請教。
 
「你是想毒死哪個可憐人?」同一個學系的Y前輩聽到湊崎要學習烹飪技巧時,差點笑到窒息,問了上百次「你肯定要學嗎?」。
 
「第一個不是你。」湊崎只好保持微笑,免得一拳揍在對方面上。

她不是不懂煮東西,只是平時她自己煮的就是犧牲美觀,只要能填飽肚子就好了的食物。她這次想學習的是煮出完整定食套餐外加上菜擺盤技巧。
 
「請不要讓我當第一個,我還想健健康康活下去。」Y前輩拿起兩條圍裙,一條扔在湊崎的臉上,自顧自開始掏出食材。
  
其實不要搞砸料理的最基本條件就是按份量準備好所有材料,再按一定程序加熱,好不簡單。Y前輩為了湊崎着想,刻意挑了最簡單的日式定食:白飯、味噌湯、烤鯖魚、麻醬拌高麗菜。

白飯的話名井家裏沒有飯鍋,那湊崎只能用鍋子煮。味噌湯就直接用湯包,再加一些豆腐下去,看起來就很豐富。魚的話,幸好名井的廚房附增烤魚用烤箱,湊崎只要記得加水進去就好了。高麗菜的話雖然憑她的刀功和一把劣質菜刀很難切得很細,不過也讓她切到過得去的厚度。

「是不是有焦味?」名井又探頭進廚房問她。

「沒有、嗯、沒有,你的錯覺。」湊崎慌張把名井推回去客廳,然後回去搶救她的午餐。她要弄兩份午餐,最低限度要有一份能見人的。
 
手忙腳亂後,當湊崎看見完整的一餐就在眼前,感動得差點要哭出來,但在這之前,她得為食物拍一張照片,發給看不起她的前輩看。
 
Y前輩看見的話一定會嫌東嫌西,說魚烤得太乾,菜絲不足細,還有為什麼要用外賣盒子當碗碟;但湊崎一點也不在意。最重要的是,這頓飯讓她看見名井雙眼發光的樣子。
 
「竟然沒有烤焦。」名井吃一口魚,吃驚表示。
 
「連你也覺得我會弄不好嗎?」湊崎白了名井一眼,生悶氣般把了一大口飯。
 
「不,這個很好吃。」名井笑得擠出眼角的皺紋,吃了一口魚又送了一口飯,發出滿意的嗯哼聲。
 
湊崎看着對方的笑臉,大口吃了烤焦的魚肉,也跟着笑了出來。

===

 
名井和湊崎離開公寓的時候,剛好遇見旁邊的鄰居回來。
 
「哎喲,出門啊?」鄰居是一位頭髮花白的女士,她剪了一頭短髮,穿了深藍色的洋裝,打扮得體端莊。她微笑向她們打招呼。
 
「嗯,現在要去車站。」名井微笑回應,和鄰居寒喧兩句才離開。
 
「她是一位很親切的老太太。」她們下樓後,名井忽然這樣說。
 
「她的確是。」
 
之前湊崎來名井的家也好幾次遇上鄰居,鄰居會友善和她聊天,偶爾會分她一點剛買回來的零食。有一次名井開門後看到湊崎「咔啦咔啦」咬着燒餅,衣服全是餅屑等着她。
 
「她會拿和菓子、也會拿多出來的菜餚給我。」名井雙手插在衣袋,抬頭看着天空。
 
「那個時候我才發現,這個世界上還是有善良的人。」
 
湊崎沒有說話,她靜靜靠向名井的方向,和對方並肩而行。
 
名井發現她靠過來,忍俊不禁,說了一句:「你也是其中一個的。」
 
湊崎停下來,站在名井面前,以史無前例嚴肅的表情看着名井。這個表情嚇了名井一跳,讓她以為自己是不是說錯了話。
 
怎料湊崎把手搭在名井頭頂,像摸小狗那樣揉了揉,輕輕說了一句「其實你也是一個很好的人。」
 
湊崎放下手,到名井舉起雙手捂着雙眼,小聲「嗯」了一聲。

===

 
「謝謝款待。」名井和湊崎一同放下筷子,滿足地靠在椅背上。
 
「真的出乎意料好吃。」
 
「你到底是有多看不起我的廚藝。」湊崎白了名井一眼。雖然她也知道自己沒什麼廚藝可言,被人看扁還是會不爽的。湊崎收起桌上的即棄餐具,全都搬回廚房去。
 
「要喝咖啡嗎?沒有威士忌的。」湊崎從廚房探頭而問,她又看見名井驚訝的神情。她分不清名井是因為她主動說要咖啡還是說不加威士忌而驚訝。
 
名井沒有太多吐槽,她小聲說了一句「麻煩你了」,就到沙發那邊趴下來。
 
湊崎用剛才買的掛耳咖啡包,泡了兩杯咖啡。她本來沒打算買咖啡的,只是超市的大姐太熱情,嚷着「美麗小姐姐不喝嗎?」,一個飄飄然就喝了。後來發現味道還不錯才買了下來,她記得名井是喜歡喝黑咖啡的人。
 
湊崎拿着兩個杯子來到沙發旁,名井想來一個鯉魚翻身,可惜她翻不過來。
 
「你不用亂動了。我坐在地上好了。」湊崎把咖啡放在茶几上,一屁股坐在地上。
 
名井來不及開口,湊崎又加了一句「我就是喜歡坐在地上」。
 
湊崎靜靜坐在地上,雙手拿着杯子,小口小口啜飲咖啡。名井則是躺在她背後的沙發,不曉得是否睡着了。
 
在她以為名井睡着的時候,名井靠過來,在她背後說了一句「謝謝」。
 
「午飯和咖啡的話不用謝。」
 
「你知道我不是在說這件事的。」名井坐起來,伸手越過湊崎的頭頂,拿起放在茶几上的咖啡。
 
「謝謝你今天過來,我還以為上次是最後見到你的。」名井語調平淡,湊崎卻聽得戰戰競競。她沒有忘記自己做了什麼事害對方生氣。
 
「對不起…….」事隔一星期,湊崎鼓起勇氣說出口,但她沒有勇氣回頭。
 
名井窸窸窣窣從沙發爬下來,坐到湊崎的旁邊,說:「可以請你做一件事嗎?」
 
湊崎轉過頭,名井已經放下咖啡,額頭靠在她的肩上。湊崎嚥了口水,緊握手中空無一物的杯子。

名井抬起頭,小聲問了一句:
 
「你可以抱我一下嗎?」

===

 
湊崎和名井來到車站,她們沒有站在閘口附近,而是站在不會阻塞人群一角閒聊。湊崎有想一直聊下去的感覺,只有三小時是不足夠的。她想盡辦法拉長話題,直到她們由五點站到六點,下班人潮湧現,她依依不捨說:「真的要回家」。
 
「我可以抱一下嗎?」湊崎張開雙臂,等待名井的回覆時不忘加一句。「不收錢的。」
 
名井笑了,踏着可愛的小碎步,像一頭小麻雀奔至湊崎的懷裏。她的雙手溜進湊崎的大衣裏,緊緊擁抱湊崎。
 
擁抱的話,什麼話也不用說,但已經取代了辭不達意的話語。湊崎抱着名井的身軀,雖然還是很瘦削,但比起之前已經多了一點厚度。
 
「你穿得夠嗎?」湊崎拍拍名井的背部,敲出拍打空心木材的聲音,她禁不住皺起眉頭。是因為太瘦,還是因為裏頭已經變得空蕩蕩才發出這樣的聲音。湊崎也不清楚。
 
「我穿足夠的,不夠的話我跑回去就熱了。」名井從她的懷抱蹭了幾下才退出來,綻放笑容,這會是湊崎看過最美的笑容。
 
「那、」湊崎停下來,凝視着名井微紅的眼眶,隔了一會才說出來:「下星期再見。」
 
「嗯。」名井拉着湊崎大衣的一角,輕聲回應。

===

 
湊崎沒有開口回答,她放下咖啡杯,把名井拉過來抱在懷裏。她把臉埋在對方烏黑髮絲裏,有一下沒一下拍着對方的背。她的動作很溫柔輕力,深怕把對方拍散了。她和懷中人的關係不該是說抱就抱的關係,但這一刻她們都把這條規條拋到九宵雲外。
 
名井窩在她的懷裏,有節奏地呼吸。湊崎則是在數算她的呼吸。直到名井抬起頭,她才鬆開手。
 
「怎樣?」湊崎問,她也不曉得這句是有什麼意思的,只是想避過沉默。
 
「原來人的體溫……」名井撥過一邊的頭髮,側頭一笑。「是這麼溫暖的。」
 
「不就是三十六度嗎?」
 
「水的三十六度和人的三十六度是不一樣的。」名井笑着笑着,打起呵欠,揉起眼睛。
 
「你要睡一會嗎?」
 
「不用,難得你來了,我不想睡。」名井噘起嘴,活像想睡又不願睡的小孩。
 
「但難得你想睡,不是嗎?」
 
「那你可以像上次那樣留下來嗎?雖然沒有列出來,但我可以多付一點費用的。」
 
名井眨眨眼睛,看着湊崎。
 
「可以的。」

湊崎很喜歡和名井相處的三小時,可是談及錢,她的心總會沉一沉。說到底她們還是依靠金錢來連繫。她不缺錢,但她不能不收下筆錢,名井在這方面也是一板一眼,她辯不過她。
 
湊崎拉了一張椅子,守在名井的床邊。她沒有拿手機,也沒有拿課本。她伸出一隻手讓名井握着,安靜坐着看着名井。一切如同上次名井病倒的情況
 
躺在床上側睡的名井握着湊崎的手,又說了一句:「謝謝。」。名井偶爾會醒過來,但很快又睡着,不消一會就傳出穩定的呼吸聲。
 
湊崎抬頭看了一眼梳妝枱,枱上還是很多東西,但變得整齊一點。酒瓶和藥瓶沒有混在一起。在她左邊的床頭櫃,現在只放了藥。

===

 
湊崎隔了一個星期再來到名井的公寓。她發現門牌上的「名井」已經不見了,按了幾下門鈴也沒有反應,倒是旁邊的門開了。
 
「哎喲哎喲,那個小姐已經搬走了。」頭髮花白的老人家走出來,今天穿的是米黃色的洋裝。
 
「是嗎?」湊崎放下按門鈴的手。她沒露出愕然的表情,上星期的時候她也猜到這個星期會有些不一樣的。直覺是挺準的,幸好她有把該說的話都說好,這樣也沒留下遺憾。
 
「那孩子有給你留下東西,我現在拿出來給你。」語畢,老人轉回家中,拿出一包A4紙大小的包裹出來。
 
「那孩子說,你今天應該也會過來,拜託我交給你。」老人把包裹交到湊崎的手裏。看看起來以為是沉甸甸的,怎料放在手上出乎意料的輕。
 
「請問她走了多久?」湊崎接過包裹,像遇見寶物那樣摟在懷中。
 
「前天走的,她說她要搬走的東西不多,很快就可以搬出去了。不過廚具用品好像讓她頭痛了一點,結果她全都送給我了。」老人摸摸額頭,展露微笑。

「這一切都是託你的福呢。」老人忽然向湊崎行鞠躬禮,害湊崎一個措手不及。
 
「欸?怎麼那麼突然!」
 
「如果不是你的話,她應該沒辦法離開這裏。」老人家雙眼滿溢慈愛,明明是在說鄰居的事,卻像介紹自己的女兒那樣說話。
 
「她剛剛來的時候,根本沒辦法笑出來,也不怎樣出門,就像受傷的貓咪整天躲在房間,但你來之後,她像找回忘記的事物那樣笑了,也會出門去便利店了。上星期她那個笑容,應該是我看過她最燦爛的笑容。」
 
「但我又沒特別做什麼。」湊崎捏着包裝紙的一角,弄出窸窸窣窣的聲音。
 
「孩子,這個不需要特別做什麼的。」老人露出和小孩子談話才有的神情,在她眼中,名井和湊崎也不過是小孩子。
 
「有時候只需一個微笑、一句話、甚至只是待在那裏什麼也不用做,已經勝過千言萬語。不是說『魔鬼藏在細節裏』嗎?但我相信天使也藏在那裏。」
 
湊崎回到家後折開包裹,包裝紙裏是一個搬家用的小紙箱,紙箱裏頭有一封信和一件手織開襟毛衣。

她穿上毛衣,發現完全合身。毛茸茸的觸感很適合她在嚴冬拿來穿。她翻來覆去也看不到標籤。她在鏡子前面看了很久,總算想出這件和名井的熊熊是一樣款式的。這是名井其中一件親手編織的毛衣,世上獨一無二的毛衣,幸好不是真的粉紅色混薄荷綠色。

她就穿着毛衣,拆開信來看。信紙是普通不過的白紙,不過當排滿了可愛的字體,白紙也變成藝術品了。

===

 
當湊崎儲蓄了足夠勇氣後,她在Google打了「名井」和「芭蕾舞者」,立刻出現28,100,000 項搜尋結果。在頁面右方也有顯示關鍵字眼「名井南」和照片。每一張照片都是精心拍攝的成品,全都是名井亮麗奪目、精神抖擻的樣子。

明明同樣是名井的樣子,但好像和她親眼所見的名井有點不一樣。照片中的她笑得很燦爛,是一名自信的女性。湊崎沒有看見這樣開懷大笑的她。
 
她翻看頭幾項搜尋紀錄,大概講述了名井是一名年輕有為的芭蕾舞者。湊崎和芭蕾舞沒法扯上關係,所以她才一直沒能注意到名井是這麼厲害的人。她按進幾篇新聞,全都說她是好運兼有才華的人。說是在年幼開始學習芭蕾舞,很早就獲得「神童」的美譽,贏得國際芭蕾舞大賽的青年賽冠軍,然後就去了英國發展,很快得到英國皇家芭蕾舞團的首席名號,也很快被換了下來。
 
她翻出名井的推特和Instagram。上次更新已經是很久之前的事,不論哪邊,最後一則內容都是一些瑣碎事。湊崎瀏覽名井的照片,每一張都是光鮮動人穿着正式服裝,和抑鬱完全拉不上關係。她翻着翻着,在比較早期倒是有一、兩張照片格格不入的照片。名井發了全黑的圖片,下方什麼也沒有寫。在茫茫照片中,這張是如此突丌,但名井卻像忘記曾發了這樣的照片,接下來繼續發網美照。
 
不行不行,每當湊崎看見照片中的名井燦齒一笑,她的心更痛。湊崎不再看IG,改為翻出近期的新聞,報道內容是名井因舞台失誤而被撤下首席名號,成了任期最短的首席,接着她就宣佈要休息,然後就沒有相關報道,彷彿這個人徹底消失了。

湊崎翻出早期的訪問記錄,問及名井芭蕾舞對她而言是什麼,她回答是「世上最喜歡做的事情」,湊崎的心又抽了一下。她沒法把這句放在現在的名井身上。一個曾經如此熱愛跳舞的人,為什麼會變成這樣?
 
湊崎又在搜尋YouTube關於名井的影片,也去看每一條影片的留言。當然有各式各樣的留言,她莫名其妙認真閱讀每一條留言,可是愈看她愈覺得不對勁。

“因為一直以來人生都很順利,沒受過一點風浪就成名,所以抗壓低,現在才受一點壓力就受不了。”
 
“我可是很理解她的情況哦,捱過就沒事了。”
 
“年少得志真是不行呢,果然欠缺磨練。”
 
看到這裏,湊崎果斷關掉頁面。當她這個外人也看得心煩,當事人知道的話更會怎樣?不,可能是因為名井也知道這些想法,今天才會躲起來。

她不明白為什麼人們總是不懂裝懂的?為什麼人們好像所有事情都急不可待發表自己的評論?明明大家都不了解名井,明明不知道她實際經歷什麼,為什麼他們可以用一句「運氣太好,抗壓力低」就帶過名井的痛苦?

湊崎真的不明白。
 
思考着這個些問題的湊崎又來到名井的家裏。名井南的真人為她開門。名井懷裏抱着熊熊,像小小一隻麻雀探出腦袋四處張望。湊崎又不明白了,為什麼這麼可愛的人非得要承受那些話語不可?

看見名井的一刻,湊崎得忘掉剛才的想法,不然她沒辦法高高興興和名井聊天。
 
「很久沒見了。」湊崎說。
 
「不是才隔了一個星期嗎?」名井又露出牙齦,傻傻笑着。
 
湊崎再次坐在地上,名井則是坐在沙發上,二人手中各有一杯咖啡。名井依然一手抱緊熊熊。沙發的另一端放了一個毛線球連着一件半成品,湊崎來之前,名井一直在編織東西,她有說要為熊熊編一系列外套。

「我可以問一個問題嗎?」湊崎放下咖啡,整個人轉過去注視名井。
 
「你想問兩個、三個也可以的。」名井躺在沙發上,把熊熊當作枕頭。她把咖啡杯放在腹上,隨着她呼吸,杯子也一上一下的。
 
「你願意跟我說嗎?關於你的事,就算是多瑣碎的事也可以,只說一件也可以的。我想聽你親口說。」
 
名井緩緩睜開眼睛,迷離空洞的眸子好不容易對上湊崎的視線。
 
「將來告訴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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給湊崎小姐:
 
就算相識兩年,其實我還不知道你的名字,真不好意思。你讀到此信時,我已經搬離我們熟悉的公寓。請不要訝異,希望你不會因此而傷心,絕對不是因為和你相處不快才要搬走的。
 
你曾經問我,能否告訴你任何關於我自己的事,其實我猜你可能已經有偷偷在Google找過我是誰,畢竟我的姓氏挺稀有,但不及你的:P那個時候我說要留待將來才回答你。現在就是那個「將來」。
 
自己說自己有點不知廉恥,但我就是大家口中的人生勝利組。年輕得志成名,不缺錢,不缺名,看起來很光輝吧?那可是有代價的。最終的代價是我被大家的期望壓垮了,我受傷,我絕望,最喜愛的事情成了傷得我最深的利刃。
 
當我決定休息時,另一個世界來了。大家不會捧着你來誇讚,而是把你甩開,當什麼事情也沒有發生,任由我在一角淌血。被無視比被討厭更可怕,嗯,雖然兩者都很可怕。被討厭的話,也有誰在看着你然後說你討厭;但被無視的話,大家都看不見自己。我不過是想找一個人聽我說話,但不要說聽我說話,連一個願意為我停下腳步的人也沒有。我曾經試過發出一點點的求救信號,但根本沒有人留意。啊,差點忘記,還有那些根本不了解我的人留下的評論。他們什麼也不知道就在胡亂說話。他們大概不知道在鍵盤敲幾個字是可以把人推向地獄的。
 
你知道我有多痛苦嗎?我寧何一針一針縫在身上也不想要那種心痛的感覺。久而久之,我沒了心痛,卻變得麻木,那個時候我又想念痛的感覺。好像只有痛楚才能告訴我還確確實實活着。

我決定逃離本來的地方,回到日本,找一個沒有人認識我的地方住下來,完全不想望着這個可怕的世界。我知道不能一直逃避,可是那時候的我連隔天要做什麼也想像不到。
 
遠離產生問題的地方確實令我鬆一口氣,但在新的地方有新的問題。我沒用手機,沒用時鐘,我斷絕和所有關係,我也是從那個時候,開始咖啡混着酒喝。吃了藥(可能你比我更熟悉那些藥)整個人會變得渾渾噩噩,感覺變得遲鈍,連從睡房走到客廳也有問題。我去喝咖啡,也許我會清醒一點,但不行,太清醒的話就能察覺全身都在鈍痛,所以我又混酒來喝。每天大概也是這樣過的,偶爾會嘗試拿出芭蕾舞鞋,嘗試在家裏練習,不過每次穿上鞋子都像在提醒我現在有太多不足,每次穿上練習服我也想起世上有太多比我更厲害的人,我就練不下去了,拿起剪刀剪爛東西。隔一會又買新的,再嘗試,再剪爛。
 
我的衰事說到這裹吧,其實沒什麼特別,說不定那些報道和自以為是的人能說出更動聽的故事出來。接下來的事情比較重要,對我來說,對你來說也是。
 
我不是沒想過一了百了,反正我消失了也沒有人留意吧?我只是一個曇花一現的過氣首席舞者,能取代我的人隨處可見。

結果沒料到拖延症救了我一命,拖着拖着,有一次真的差不多要實行之際,恰巧鄰居按了我的門鈴。那位老太太展露微笑,說着「你可能會喜歡」就塞了一盒和菓子給我。我拿着那盒和菓子,坐在玄關哭了很久。有人把自己放在心上是多感動的事。為了吃光那盒和菓子,我把計劃延遲了一星期。很愚蠢的理由對吧?但因為這樣,我才可以在這刻寫信給你。
 
接着,就是因為莫名其妙的出租情人,我又延後我的計劃。那次是我很久違出門到附近便利店買東西。就在途中,我看見貼在電柱上的宣傳單張。雖然寫着出租情人,但說當是出租朋友、出租樹洞也可以的。我就撕下那張單張,在附近用公共電話撥打那個號碼(這個年代沒有人會用公共電話吧?)。
 
那個時候的我想着,說不定這種用金錢買回來的關係,會比之前的關係還要純粹。因為當不付錢的時候,我們的關係就斷了。
 
接通電話後,我沒料到對方說可以現在見面,她問了我所在的位置,一小時後我們就在附近的星巴克見面,乾脆利落說好條件,那個星期六她就來了。就算只是金錢買回來,但這個世上真的會有人為自己而趕過來,你知道那個感覺有多好嗎?
 
出租情人一事對我的第一影響,就是迫使我的計劃又要延後一星期,總不能約了人但又害別人白來一場。第二影響就是迫我要在星期六早上清潔家裏,總不能讓其他人在垃圾堆中作客。和她聊天是一件輕鬆的事情,她沒有主動問及關於我的問題,她會分享很多奇奇怪怪的經驗。她很擅長說故事,我很久沒感到三小時過得很快。那次的感覺很好,是出乎我想像中的好,於是我決定再試幾次,直到你來了。
 
你還記得第一次見面的情況嗎?你知道是做出租情人後立刻離開了,但隔了半小時又拿着蛋糕回來,和我聊天三小時。當我差點要放棄人生的時候你願意回來找我,一件你眼中的小事成為我想嘗試多活一會的契機。有陌生人為自己回頭,你知道那有多美妙嗎?因為這件小事,我希望你能成為那個星期六來找我的人,造就了日後的事情。一周七天能有一天能讓我期待,迫使我早一點起床整理,準備好可以見人的打扮等候你來,生活好像不全是沒有意義。
 
你應該不記得了,我們第一次出門的時候,你換走我的黑咖啡,那個時候因為差點哭出來才一直沒抬頭。這是一件小事,但我一輩子也會記住。你完全沒理由這樣做,但你還是做了。你願意回頭,願意每周過來,願意換走我的咖啡,願意繼續找一個無故衝着你發瘋的人,願意為這樣的我煮一頓飯,願意(不收費)擁抱一個完全不值的人,願意為了「我」,真的謝謝你,真的很感謝你。

因為你,我可以再一次呼吸;因為你,我再次覺得生存是有一點意義;因為你,我知道世間還有溫暖。對我而你就像那個好的撒瑪利亞人。我去看醫生,他每次都給我藥,清楚交代每一種藥的吃法,卻沒說出我最需要的話語,最後竟然是你,正是你,說出讓我找回生存意義的一句話;讓我可以漸漸不靠藥物也能笑出來;讓我即使閉上眼睛也不會害怕。
 
最近我決定要搬家,在一個新地方重新開始,也是因為你。我重新站起來。我知道再次踏進世界又要面對一班蠢蛋,不過我相信不論他們怎樣打擊我,不論那些話怎樣刺傷我的心,只要回想起所有關於你的事情,我(應該)也可以捱下去。

我會回來再找你。我會和你去喝一杯咖啡,我會向你討一個不收費的擁抱,我和你再重新建立一段不以金錢為基礎的關係。也許那時你會買一包牛奶,穿着那件毛衣等着我回來。
 
名井
 
p.s.那件毛衣是我編織的,希望這個款式不會被你說土氣吧: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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湊崎再次翻開信件,這些年來她來來回回重看無數次,差不多可以背下來了。她小心翼翼摺好信件,放回信封中。她穿上灰色毛衣,拿起背包出門。她來到醫院,脫下毛衣,開始新一天的工作。
 
畢業後她在醫院當醫務社工,是一份二十四小時都需要人的職位。她負責和家屬商談,也會去探訪長期住醫院的老人家。她這天馬不停蹄工作至早餐時間,還要被人提醒才想起該去吃東西。

她穿回毛衣,拿着錢包外出。醫院不是沒有飯堂,不是沒有便利店,也不是沒有精美咖啡店,但她不想一整天都困在醫院,寧何吃飯時間縮短,但每次走遠一點。
 
今天的她沒心情吃精緻早餐,選擇在便利店隨便解決。她到冰箱拿出一瓶黑咖啡,又心血來潮又拿了一包牛奶,拿了一盒公司三文治當作早餐。在她準備走去結帳,她瞥見整齊放列的最新號國外時裝雜誌本。湊崎拿起來其中一本,凝視着封面粗體寫着的「浴火重生首席舞者」。

「你不買下來嗎?那本雜誌。」便利店店員替她結帳時問道。湊崎來這間便利店太多次,和店員也挺熟絡。
 
「不用了,我看看封面就可以。」
 
「我還以為你很喜歡那個舞者,剛才才像一個迷妹傻笑。」便利店員接過她的零錢,再把咖啡、牛奶、三文治放進塑料袋裏,然後才看見湊崎吃驚的表情。
 
「她再次當上英國舞團的首席,這有什麼吃驚?」便利店店員側頭而問。
 
湊崎愈來愈吃驚。

「我更吃驚的是你知道那位舞者。」
 
「便利店店員也可以留意一下藝術吧。」店員倒是很無奈,拿出毛巾抺乾淨桌上的水漬。「而且在擺雜誌時也有看到,她的樣子會令人忍不住Google她到底是誰,很漂亮不是嗎?」
 
「你這個外貌協會的傢伙。」

「雖然一開始是因為樣子而去搜尋,不過後來我更喜歡她的故事。明明跌倒了,失敗了,她卻沒選擇放棄,在跌倒的地方重新站起來,不管看多少遍也覺得很勵志。」
 
湊崎抱着她的三文治、黑咖啡、牛奶和雜誌回到醫院。她吃光三文治,卻沒有喝飲料。下班後她也選擇不衝回家睡覺,今天的她想繞道喝一杯熱咖啡。
 
湊崎推開門,一頭灰白貓蹣跚讓路。她坐在自己的老位子,老闆走過來問她想點什麼。
 
「和平時一樣?」
 
「和平時一樣,再加一碟起司蛋糕。」
 
湊崎拿出雜誌,直接翻去專題訪問的頁數,像昔日讀書溫習那樣認真細讀,專題的主題為首席芭蕾舞者的心路歷程。
 
「低潮期的生活是怎樣的?」
 
「在低潮期的時候,是什麼因素令你克服過來?」

「重獲首席之位後,接下來你會有什麼發展?
 
湊崎像讀信那樣反覆閱讀,直到她可以把回答都背下來為止。
 
「用『發展』這個詞語我有點不懂怎樣回答,那不如我回答『接下來我會想做什麼』。現在我希望回到自己的家鄉,告訴對我很重要的人,『我現在過得很好』。」
 
湊崎吃着蛋糕,咀嚼最後句話。年老的貓在她的腳邊蹭來蹭去,她坐開一點,讓貓咪爬上沙發,再爬上她的腿坐下來。
 
「牠真的很喜歡你。」老闆遞上黑咖啡的時候說。
 
「我來這麼久,也該習慣我了吧?」湊崎搔癢貓的下巴,老貓瞇着眼,打起滿意的呼嚕。
 
「不是認識久了就會黏過來的。只有讀懂牠的心情,知道該在什麼時候做什麼事情,牠才信任你。」
 
湊崎垂頭看着在腿上打呼嚕的貓,她竟然想起她。
 
待貓優雅伸懶腰離開湊崎的大腿,已經到了吃下午茶的時候,不過她不打算吃下第二件起司蛋糕。
 
反正來到南青山,湊崎決定順便繞道而行。她在遠處看着熟悉的公寓,看着那一個單位。一切好像是昨天的事,她還是青澀的大一生,而她是一名失意的女子。今天,她已經出來工作,而她也回到自己喜愛的芭蕾舞。彼此是一對平行線,忽然交織,又忽然解開變回平行線。
 
突如其來的大雨中斷她的沉思,沒帶傘的她跑去沒有開門的店前稍為避雨。她抺去身上的水點,看着眼前熙來攘往的人,有的人頂着袋子大步奔跑,有的人撐着傘子悠閒路過,但看來沒有一個人打算走過來,問:「要我為你打傘嗎?」
 
眼見這場雨應該會下很久,而她待會沒有事情做,她決定坐下來等雨停下來。她沒有拿出手機翻電郵,也沒有拿出文件閱讀,她只是靜下心來,看着雨點打在地上。
 
雨沒有減緩的跡象,她也不確定自己要等到多久,但她知道雨不會連續下三年然後淹了東京大部分。現實又不是電影,雨總會停的。
 
湊崎伸了一個懶腰,又打了呵欠。今天她當凌晨的班,現在應該是她的補眠時間。她掏出沒喝到的黑咖啡和牛奶,糾結一會後決定再喝咖啡,她把牛奶放在一旁,扭開黑咖啡的瓶蓋。
 
「很想回家睡覺啊。」她拄着腮子呢喃。就算喝了兩杯黑咖啡,她已經累得視線失焦,看不清楚遠方的點。
 
因為注意力無法集中,她閉上眼睛休息,沒能察覺眼前的景色有了變化。
 
滴嗒滴嗒,雨依舊滴在地上,化成水坑中的一點。啪嗒啪嗒,人們依然在她眼前走過,沒有看她一眼。現在出現變化,變化微少得沒有人注意到,就像不會有人留意到水滴在湖面上。那一滴水會點出陣陣漣渏,從平靜的湖面延伸到對岸。
 
有人從人流的縫中,一步一步流向她所在的地方。那個人頂着色彩斑斕的傘子在雨中散步。那個人的傘子往前微傾,令人剛好只能看見她的身軀。在雨中穿得花俏的衣服不是一個聰明的選擇,但她還是穿了,而且毫不介意雨水打濕她的鞋子。在下雨的世界裏,只有她邁着自信的步伐接近湊崎。
 
她站在湊崎面前,差點睡着的湊崎注意到熟悉的氣味。半昏睡之際,她愕然睜開眼,抬起頭,對上澄澈的眸子。
 
「啊、」湊崎愣住而且結巴,一切都像發夢,一切都像昨天才發生的。她目瞪口呆,隔了會才站起來,還順手拿起沒喝到牛奶。
 
對方才張開手臂,湊崎立刻摟緊她。她身上是羊毛的觸感,和湊崎身上的毛衣材料是一樣的。在雨中的她們很奇怪,旁人根本不能理解她們,他們待在現在的時間,唯獨她們回到最初的一刻,在湊崎還是學生,在她還是普通的女人,在平行線交叉的前一刻。
 
「你等很久了嗎?」她接過湊崎手上的牛奶,任由湊崎目瞪口呆看着自己。
 
「不、一點也不。」湊崎雙手搭在她的肩膀上,認真上下打量她。對方的樣子沒變,卻多一份自信,散發溫柔的氣場,眼中不再空洞。就算湊崎大力擁抱她,她也不會散架。她像浴火重生那樣出現在湊崎面前。
 
「那就好了。」她側過頭,莞爾一笑,拿穩傘子,說:
 
「您好,我是南。」
 
湊崎她曾經幻想各式各樣的樣式重遇,只是沒料到在最不起眼的一天戲劇般相遇,但就是生命奇妙的地方,不是嗎?所有事情回到起點,再以新的形式開始。
 
突如其來的自我介紹沒嚇倒湊崎,她清清喉嚨,挺直身子,拉直身上的毛衣,說:
 
「嘿,我是紗夏,待會要一起喝一杯咖啡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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讀後碎碎念:

雖然題目是PTGF,內容也算是PTGF,但結果卻不是愛情向的故事。人生又不是只有愛情可以寫。

本來這篇的後記可以很長,可是想了想,還是把那些刪掉,不是所有事情都能寫出來的。

看到什麼就什麼了,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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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fter 3 years, you are still 19, and I didn’t expect 16/01/2021 is a Saturday.

Even the lyrics have nothing to do with you, “I miss you” by Clean bandit and Julia Michaels was the song I played 3 years ago, and probably today.

p.s. When I switched from Android to iOS, I did pay a few bucks to keep the now-meaningless messages from you, oh really stupid isn’t i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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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Comments

  1. 我覺得湊崎就是陽菜喔,不能停雨但還是有放晴的能力,如果每個人都能遇到自己的陽菜就好了。

  2. 看完真的就是有被感動到 詞藻太匱乏夸不來太難受了😣大大文筆太好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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