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Line】Magnet

各位看倌好:

這篇是上年7月15日開的,你們也知道我很有多寫到一半就扔開一邊的文章(:3」∠)_

Magnet啊,說到Magnet就是那個有蝴蝶耳機的Magnet。Long Long Time Ago那個Magnet。

好吧可能你還是不知道我在說哪個Magnet_(:3_」∠)_

請勿上升至真人OOC一定不爽則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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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幕如詩如畫,刻在湊崎的眼底,烙在她的內心。

黃昏的陽光越過雲層的裂縫,照亮學校黑暗的一角。那個女孩沒有顧忌直接坐在地上,打理小花園的植物。她腿邊放了一對拐杖。

女孩全神貫注修剪枯葉,而湊崎一直看着她。直到對方轉過頭,面露吃驚的神情,湊崎才回過神來。

看了多久?湊崎也不知道,她連自己為什麼走到學校無人問津的角落也不知道。

女孩忽然「啊」的一聲,接着摸索附近的拐杖,搖搖晃晃站了起來。

湊崎猶豫了一會該不該上前幫忙,但猶豫之際對方憑自己的力量站穩了。

女孩和她綁了一樣顏色的領帶,所以是同級同學。對方一頭烏黑亮澤的頭髮,皮膚白晳得像一直躲在城堡裏的公主。就算穿着校服坐在地上,對方身上高雅的氣質也沒有減退半分。

「蝴蝶。」

湊崎再次失神,她對着同一個人連續失神了兩次。

直到她餘光閃過一點東西,她才微微抖動肩膀。

「剛才蝴蝶停在你的肩上了。」女孩為她說明,沒有拄着拐杖的手朝她伸出來。

湊崎應該像平時那樣給出適合的回答,可是現在的她完全失去語言能力。眼前這個人奪走了她的視力,搶走她的語言,拿走她的聽覺。

為什麼?湊崎直接在當事人面前分心。

變得好奇怪啊。

「因為你像一棵樹站着不動吧?」女孩拍了拍她的肩膀,像展示東西那樣攤出掌心。「然後沾到蝴蝶的鱗粉。」

「是、是這樣啊。」湊崎喉嚨乾澀,差點說不出話。她裝咳化解尷尬,但其實只有她單方面尷尬。

「那你在這裏做什麼?」湊崎一開口就後悔了,剛才她不就看對方做事看得入迷,怎麼還要問愚笨蠢的問題?

「我在照顧它們。」女孩像驕傲的母親,手一拂就拂過整片小花園,連一棵小草也沒有遺下。

「只有你在照顧嗎?」

「偶爾老師也會過來看看,但主要是我看着。」

「一個人處理不累嗎?而且、」而且你的腳還受傷了。湊崎忍住沒說下半句,視線卻漂到對方的腿上。

「習慣就好了。一個人安靜待在這裏也很好。」

「那……」

湊崎知道現在的她變得很奇怪。女孩因為她的話語而轉過頭來。

一對上眼,湊崎知道自己內心一處融掉了,像液態的蠟流走,形成空缺。

「以後我可以過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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湊崎在高三時才匆忙轉校來這個近海的小鎮。她在舊學校算得上是風雲人物,但來到新地方所有事情得打掉重來,但她已經沒有心力,反正時間不多,她只期望安穩過了高三的末段就好了。

海邊小鎮一切就像電影裏看到的樣子。走在防波堤上會有迎面的海風拂過面頰,撩起頭髮,不論走到哪裏也有淡淡的鹹味。只是看似美麗的東西也有致命的缺點。

「這裏真的什麼也沒有。」

湊崎在街道上閒逛,但沒有地方她可以走進去。

在大都市不缺娛樂方法,她可以坐進咖啡廳和同學閒聊,去書店打發時間,去百貨公司看自己買不起的衣服。這裏的話最大的娛樂就只有海、海、和海。

為什麼突然搬了過來,她也不清楚。總之有一天父母跟她說「我們要立刻走」,隔天她們就舉家來到這個她從沒聽過的地方。

放學後的湊崎在鎮裏四處走走,努力走訪每一條小巷。如她所想,沒有半個適合都市少女遊玩的地方。

就在她放棄在鎮裏閒逛的一天,她想起可以留在學校四處逛逛。她對學校的認知只有第一天轉校過來時,老師簡單告訴她課室的位置。

「其他地方就你自己隨便逛逛吧。這裏也沒有大城市的學校那麼多設施。」老師留下無奈的表情後就讓她隨便走。

確實在湊崎之前的學校有漂亮的飯堂,健身房和舞蹈教室也齊全。這裏的話,勉強說得上娛樂的只有一間圖書館。

但湊崎還是找到她放學後的去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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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澆水就好了嗎?」湊崎拿着沉甸甸的水壺問道。

「嗯,小心不要澆太多。」名井回答。她依然拄着拐杖,遙控着湊崎辦事。

自從湊崎那天很失禮看着女孩發呆,之後的放學天她也會來這裏。她知道女孩是名井南,和湊崎一樣是高三的學生,但因為是隔壁班,湊崎才沒怎樣注意。老實說,湊崎連班裏有什麼人也沒有留意,更不說隔壁班的人。

她雖然有着「和誰也能順利打成一片」的能力,可是在這裏她不想用。之前在城市的學校看似朋友很多,但她很清楚那些不過是酒肉朋友,內心世界還是孤單一人。

她在這裏只會待半年,那她決定省點力氣,不花時間社交。反正同班同學早就形成一個個小圈子,她不想突兀闖進他們的小世界。

於是她就遇到名井,一個看起來也是沒法融入班中的人。利害一致的她們放學後就一起來到花花草草的角落。

在這裏,湊崎的時間過很快。

「澆水後要做什麼?」湊崎放下空了的水壺問道。

「去看看它們有沒有枯葉枯枝,有的話請用那把剪刀修剪。」

名井因為腳受傷,動作不靈巧,所以沒辦法走進去花園裏修剪。湊崎就代勞了,拿出一堆枯枝枯葉出來,她再蹲下來處理最外層的小花小草。

「有湊崎同學在實在太好了。」

「小事一樁、」湊崎笑着回頭,剛好名井彎下腰來。名井細軟的黑髮順着引力滑下來,她就勾起掛在耳邊,露出一邊耳廓。現在她們近得能嗅出彼此身上的氣味。

名井朝她一笑,湊崎僵住笑容,立刻轉回去繼續修剪,可是她已經剪光該剪的部分了。

「名井同學。」湊崎得找點東西轉移話題。

「嗯?」

「你的腳是怎樣受傷的?」

「這個啊……」

聽到遲疑的語氣,湊崎又回頭看向名井。對方正垂下頭看着腳尖。

「從樓梯上摔下來的。」

「噢,平衡力不好嗎?」

「你也可以這樣說的。」名井又笑了,但這回像是強行擠出來的笑容。

湊崎很擅長閱讀別人的表情。來到海邊小鎮她才發現,說鄉郊民風純樸一點也沒錯,這裏的學生真的是什麼也寫在面上。

喜歡你還是討厭你,一看就知道了。對於湊崎這個忽然出現的轉學生,大家的反應是沒有好感,但只要她乖乖待着,大家就沒所謂。沒有人主動煩她也很好,她也不想和不是同一個世界的人相處。

現在名井的笑法看起來像藏了什麼秘密,但那是不可以對湊崎說的。她懂的,所以為了不讓名井尷尬,她得說什麼。

「平衡力不好啊,那就和我一樣了。」

「湊崎同學的平衡力也不好嗎?」

「不是我自誇,我認為世上沒有人比我更懂得在平地摔倒。」

名井「噗」一聲就爽朗笑出來。湊崎回頭偷看對方的反應,這次對方是發自內心的笑容。

看到名井笑得高興,湊崎也跟着嘴角上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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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紗夏——」

「怎麼了?」

母親從廚房探出頭來,湊崎才停下腳步,回頭看向母親。

「在學校還好嗎?」

「還好吧。」

「最近你會遲回來呢。」

「我只是留在學校,這裏也沒什麼好逛的。」

「和朋友聊天嗎?」

「嗯。」

「看你適應得很好,那就不錯了。」母親自顧自完結話題,回到廚房繼續忙着準備晚餐,湊崎就回到房間去。

她關上房間,把肩包甩到一邊,直接倒在床上。只要閉上眼睛,眼前就浮現出學校一角的花園。黃昏的陽光柔和一切的輪廓,為萬物鍍上一層金邊。她看到名井正拄着拐杖,專注看向花園的每一棵小生命。

然後名井會發現她的存在,轉過頭來,衝着她一笑,一跛一跛走到她面前,以喜悅的聲線喊了一聲:

「湊崎同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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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湊崎同學。」

這樣一喊,湊崎才回過神來。不是名井在喊她,她人還在課室裏頭,坐在最靠窗最角落的位置。她前方坐了的男同學正看着她。

湊崎雖然沒和班上的人互動,但還認得眼前的同學。

「佐伯同學?」

「沒想到湊崎同學會記得我。」佐伯露出微笑,抓了抓後腦勺。

「找我是有事情嗎?」

她記得佐伯是班中最受歡迎的人,大家也很喜歡他,也只有他之前會和湊崎打招呼。她下意識想到一般人靠近她的意圖,對上異性時,更是無可避免優先思考那個可能性。

「最近湊崎同學放學後也會去花園那邊吧?」

「為什麼你會知道的?」湊崎眉頭輕輕一皺,仔細打量佐伯的神情。

「有一天看到,然後好奇之下又看了幾天。」佐伯漫不經心回答,目光落到課室的門外。

「有什麼問題嗎?」湊崎交叉雙手問道,順着對方的目光一看,門外沒有人。

「沒什麼。只是想到你是高三才突然轉過來,我才想你應該是什麼也不知道才會沒有顧忌走到小花園。」

聽着佐伯摸不着邊的說話,湊崎眉間皺紋加深了。她討厭轉彎抹角的說法。

佐伯像是確定四周沒有人在意他們,他才轉回來,身體微微傾前,以只有他們能聽到的聲音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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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湊崎同學?」

「到、到!」

湊崎忽然被拍到肩膀,嚇得原地彈起又蹲下來。

「抱歉,我見你動也不動,所以才拍你。」名井彎下腰道歉。

「沒什麼,我只是在想事情。」湊崎捂着胸口,倒抽一口氣,站了起來。

佐伯的話語仍盤旋在她腦海,害她一整個下午也怪怪的。

「別和名井靠太近,不然你會惹上麻煩。」

雖然被警告為了安全着想不要再走近小花園,可是對湊崎而言,這裏是她整座學校、不、是整個小鎮唯一的容身之地。

她不在意本地生的勾心鬥角,她只會我行我素做自己喜歡的事情。

湊崎捋着自己的下巴,直勾勾看着名井。她維持這個動作整整一分鐘,看得名井別開面,夕陽的光令她看起來面色紅潤。

「為什麼這樣看着我?」名井用手擋着自己的面,弱弱問道。

「沒什麼,覺得你漂亮就多看幾眼了。」湊崎放下雙手,伸了一個懶腰,看向小花園。

今天花園應該沒什麼好處理,她們過來只是看看花花草草,還有對方的樣子。

「不、不要忽然誇人!」名井難得扯高聲線。湊崎看過去,對方正使勁用手搧風。

「沒有人這樣說過嗎?」湊崎歪過頭問道。

剛才她只是仔細閱讀名井的面相,怎樣也看不出為什麼會有人說不要接近她。明明看起來只是普通的女孩子、不、是漂亮的女孩子。

「沒……沒有。」名井明顯別開視線,捋起頭髮擋面。她不是因為誇獎而害羞,更像是不想討論這個話題。

「是嗎?那我來當第一個好了。」湊崎拍了一下掌,象徵完結這一個話題。她正想聊起別的事情,忽然名井轉過頭看,認真看着她。

如此嚴肅的神情令湊崎措手不及,霎時忘了準備要說什麼話。

「沒有人和你說過嗎?」名井嚴肅的神情維持不到一秒就垮下來,她垂下頭,連聲音也弱下來。

「不要靠近我。」

崎吞嚥口水,看來名井也知道這一項「規則」,但她不明白,為什麼這麼一個可愛漂亮的女孩子不能靠近?

「有。」湊崎誠實回答,她看到名井握住拐杖的手更用力得發白。

「那、」

「但是那是他們說的話,我聽了不代表我就要做吧。」湊崎聳聳肩,不以為然。

名井猛然抬起頭,瞪大雙眼像聽見什麼不可思議的話。

「而且……」湊崎搔癢面頰,換她不好意思別開頭。「我覺得來了這個小鎮之後,最開心的事情就是待在這裏。」

名井沉默不語,但向她靠了一步。

真的嗎?名井握住湊崎的食指,輕輕問道。

真的。湊崎勾住名井的手,緊緊不放。

名井總算抬起頭,莞爾一笑。

湊崎猜是黃昏的錯覺,不然她怎會覺得名井的眼眶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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湊崎的家和學校很近,是走路也可以到達的距離,她就每天走路回學校。

走慣了之後她的身體就懂得自動走,她最喜歡一邊放空一邊走路回學校。

不過太依賴自己的直覺還是不太好,例如她快要走路回課室時就在走廊上摔倒。

這回不是左腳絆右腳的白痴摔倒,她明顯感受到是被什麼絆到才失平衡,而且旁邊走過的人完全沒打算幫她一把。湊崎餘光瞥到附近有幾對女生的鞋子,最大的可能性是她們絆到了自己。

反正她也不是第一次摔倒了,就算走廊上所有人也看着她,她可以悠然站起來,拍拍身上的塵,拿起肩包就繼續走回課室,如常上課。

小息時間,湊崎因為擦傷了膝蓋而去了一趟保健室,回來時有一張對摺的紙放在抽屜。她環視四周,看到不自然舉動的佐伯。

她打開紙張來看,裏頭寫着「我警告過你的」。

她再和佐伯對上眼,在對方面前摺好紙張收在口袋,站起來走在對方面前。

「佐伯同學。」

湊崎無視所有佐伯旁邊的人,突丌打斷所有話題。

「怎麼了?」佐伯尷尬看向她,再一次抓抓後腦勺。

湊崎勾起嘴角輕輕一笑。

「過來和你說一聲『謝謝』,但我還是不會改變的。」

說完該說的話,湊崎就回到座位。剛才那番話對於不知詳情的人而言,可能是曖昧的回答。唯有她和佐伯清楚知道,那是什麼意思。

湊崎放學後如常走去小花園,今天是名井早到。名井一看到她,立刻急步走過來。

「你、受傷了嗎?」

不這樣一提,湊崎也差點忘記早上摔倒了。

「你說這個嗎?我就說我平衡力不太好,是很容易摔倒的體質。」

而且比起湊崎膝上的擦傷,她更在意名井。之前天空稍涼就沒有留意,但現在是微熱的天氣,名井仍不打算捲起長袖白襯衫的袖子。

「真的只是摔倒嗎?不是、」說到這裏名井又忽然剎住不說話,咬着嘴唇盯着湊崎的膝蓋。

「只是左腳絆右腳的摔倒,不用那麼擔心。」

湊崎揉了揉名井的腦袋,直到柔軟的觸感傳來她才發現自己在做什麼。

「抱歉、」湊崎看到名井錯愕的神情才意識到自己奇怪的舉動,立刻抽走手,但換名井抓住她的手。

不再只是抓住食指,而是牢牢抓住她整隻手。兩個人就僵持不下。

「吶。」

湊崎輕聲呼喊,名井才抬起頭。

「我很奇怪吧?」湊崎苦笑問道。

名井沒有回答,只是把湊崎的手按回去自己的頭頂,讓湊崎多揉幾下。

「我不覺得你奇怪。」名井輕聲回答。

湊崎多揉名井的腦袋瓜幾下,回了一句「謝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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湊崎知道四周的視線改變了。

之前只是純粹視她透明,現在大家是會有意識躲開她。她猜這個和名井有關的。

換作是一般情況,如果級上有像名井的人存在,大家一定會忍不住討論的。不過在這裏,所有人像達成共識,不願提起顯眼的名井。佐伯善意的提醒,名井的疑問,再加上這邊的人完全不掩飾自己直白的視線,湊崎很容易找出到底是誰帶起這個問題。

那是二階堂吧。湊崎餘光瞥到課室外不友善的目光。

湊崎隱約記得那是隔壁班的同學,好像是一個女子小圈子的大姐,面上也寫着「不好惹」這三個字。她原本完全沒有把湊崎放在眼裏,但最近開始會用看殺父仇人的目光盯着自己。

湊崎當然也不會主動惹她。對於惡霸型的女生,上上策是視而不見,巧妙躲開就相安無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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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家時湊崎特意停下來問母親問題。

「媽,你熟悉這個小鎮嗎?」

「怎麼突然這樣問了?」

「因為遇到一個姓『二階堂』的同學,在想是不是什麼小鎮名門貴族的人。」

「你這個笨蛋女兒,二階堂不就是鎮長的姓氏嗎?你的同學是鎮長的千金吧?長得漂亮嗎?」

「一般般吧,但鎮長的女兒呢,很厲害噢。」湊崎沒有抑揚頓挫回答,就回去房間了。

湊崎甩開肩包,一屁股坐在床上,拄着腮子看向窗外的天空。天空已經暗下來。

雖然是近海的城鎮,但她從這裏是看不到海,亦聽不到海聲。

她思考學校的人際關係,還以為這裏的人際問題會比在城市裏的簡單,看來是她低估了小城鎮。

不過身為過客的她,只要避開視線不惹到人,放學後和名井低調互動,小心翼翼度過她快完結的高三生活就沒事了。

湊崎倒在床上,盯着還未看慣的天花板。

那樣就沒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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湊崎放學後打算如常去小花園。她記得名井說請老師買了幾棵新的花朵,今天想讓她看的。

「雖然不是夏天的花,而且現在還只是一個根塊,可是還是想讓你看看。」當時名井很興奮地說。

湊崎也好奇那是什麼花,正想離開課室時佐伯撞上她的肩膀。

「名井要我轉交給你的。」佐伯低聲快速說話,把紙張塞到湊崎掌心。

湊崎揉着肩膀,走到女廁的廁格,打開紙張一看,確實是名井的字跡。她們在閒聊時有交換大家的筆記來看,所以她認得這些字跡。

“今天我沒空,不用來小花園。”

這好像是名井第一回明確說明要她不用來。

湊崎歪過頭,看着紙條,彷彿名井在趕時間而匆忙寫下的樣子。

「好吧。」

湊崎收起紙條,象徵式按了一下冲水鍵,離開廁格,洗手過後才離開廁所。

她家和學校很近,可是現在的她回到家後也沒什麼好做。

去看海嗎?

湊崎別過保安,離開校門,站在馬路旁,看着天空的雲朵漂遠去。

她手插進外套的袋裏,一摸就是那張紙條,於是又抽出來看。

明明比起看海,她更想看新買的花,雖然聽說現在只是一團像馬鈴薯的東西。

湊崎看到是綠燈而踏出一步,可是很快又抽回腳步,回頭看向學校的方向。

她知道名井最重視就是小花園,就算不用打理,每天放學後也許會遲到但一定會到那邊看看。全學校除了湊崎和名井外,所有同學全都不會靠向小花園,而名井會忽然寫紙條要她不用來。

該不會吧?

湊崎心中浮出一個假設,背後頓時冒出一陣冷汗,她邁出腳步直奔回學校。

雙腿燃燒起來,好像不再屬於自己了。

當減肥好了。

湊崎說服自己不要停下來。也許回到學校後發現是自己多想了,那就真的只當是運動好了。

一定是多想了。

湊崎到達校門了,保安看到是穿着校服的人就沒有特別叫停她,以為她是純粹遺漏東西的學生。

然而湊崎不是要上樓,而是繞到學校後方隱蔽的小角落,只屬於名井和她的角落。

她還未看到目的地,但平常不會有人的地方站了一個女同學,彷彿在看守什麼。她一看到全速衝過來的湊崎,露出了不妙的神情。

湊崎不管想攔下她的女同學,直接一個肩包甩,包中課本的書脊剛好摔中對方的鼻樑,趁對方喊痛流鼻血時衝進去小花園的範圍,然後她踢到了什麼,差點再次絆倒。

垂頭一看,原來她踢到拐杖,那是名井平時用的,就這樣橫擱在地上。她抬頭一看,名井正捲縮倒在花園前方,任憑對方怎樣踢也不會壓到花園裏的一棵小草。

名井縮成小小一團,抱緊頭顱,對方就拿着肩包打在她身上。那個肩包像特意裝了什麼,甩到名井身上時發出沉厚的聲音。

湊崎腦袋一片空白,眼裏只看到那一個人,灼熱的血液湧進遍全身。她人生第一回動作如此流落,彷彿清楚每一步行動該怎樣做。

她甩開肩包,撿起地上的拐杖,衝向發瘋的二階堂,用盡身的力氣推開,力氣大得連她自己也嚇到。

二階堂轉過來咧嘴怒吼,攻擊對象瞬間切換成湊崎。看着和自己同齡的人露出猙獰的神情,湊崎沒有半點恐懼,她的雙眼冷靜得失去感情。

在二階堂拿起沉重的肩包甩過來前,湊崎緊握左拳,直接毆在對方面中央。她的拳頭很痛,那對方的鼻子一定更痛。對方痛得倒在地上,捂住鼻子打滾。

情況逆轉了,對方倒在地上而她還站着,湊崎握緊右手的拐杖,這東西比起肩包還要好用。

湊崎是笨蛋,可是她沒笨得不曉得是誰令名井得拄着拐杖走路。

就是這傢伙。

湊崎瞪大雙眼,怒氣從齒縫間溢出,喉間發出不像自己的低吼。

她手上的拐杖比她想像中還要重,名井每天就得拿着這東西才能走路。

湊崎看着在地上蠕動的傢伙,拖着拐杖俯視對方。二階堂留意到她想做什麼,露出了錯愕的神情。

是鎮長的女兒又如,在武力面前地位不值一談。

「不、」二階堂投降般高舉雙手,但湊崎不管。

名井說「不要」時,二階堂有停手嗎?名井已經受傷了,二階堂有停手嗎?還特意挑在名井最喜愛的角落下手,迫使名井二選一。

那樣的人。

湊崎無情高舉右手,拐杖如審判死刑的鐵槌,將要狠狠敲下來。

「不、不要、」

「不要!紗夏!」

她準備揮下去,但從後而來的溫暖擁抱令她停下來。名井抓住她的右手,摟抱她的腰。

「不要這樣做,紗夏。」

湊崎清楚聽見名井嚥下口水的聲音,以顫動的聲音喊着她的名字。手腕傳來溫暖柔軟的觸感,暴力的情緒頓時仍然高漲,但在爆發前勒住了。

「放下拐杖。」

湊崎的手緩緩垂下來,小心不要讓拐杖碰到小花園的任何東西。

「還給我。」

湊崎把拐杖還給名井,後者站穩後從她背後走出來,一拐一拐繞到二階堂旁邊,坐在地上,拿出手帕替對方止鼻血。

「二階堂同學。」名井平淡開口,彷彿剛才被毆的事情沒有發生,她們只是像平時對話。

在湊崎百思不得其解這一個畫面時,名井又接話了。

「一直以來我容忍着你的任性。你要帶動全級無視我,不容許任何人靠近我,我也沒關係。就連你當日把我從樓梯推下來的事,我也忍下來。」

二階堂警惕盯着名井,捂着鼻子不發一語。

「我還以為只要忍住你,躲着你,你就滿足了。我們也快畢業了,不是嗎?」

名井歪過頭,烏黑的頭髮順着滑向一邊。

「姐姐。」

湊崎瞪大雙眼,視線來回於名井和二階堂。這兩個人完全不像樣,而且二階堂還是鎮長的女兒,那名井是……

「姐姐。」名井故意又這樣說,二階堂立刻露出厭惡的神情,扭過頭不讓名井碰自己。

名井不在意那些小舉動,而是露出燦爛的笑容接話。

「你知道爸爸也挺疼我嗎?」

二階堂在想什麼,看她的表情也知道。湊崎從沒想過同齡的高中生能露出充滿恨的表情。

「他為我租了很漂亮的房子,每周也許未必有空和我見面,但一定會和我聊電話。我想要什麼也一定會買給我,不過我也沒有因為這樣而耍任性,沒必要也不會動用這個權利。而且我說我從樓梯摔下來時,他可是拋下工作立刻趕來醫院,替我安排最好的醫生。」

二階堂的表情愈來愈扭曲,名井還是掛着微笑,不慌不忙說下去。

「現在我全身也是證據,如果我告訴他你對我做的事情,不曉得會發生什麼事?」

斜陽西下,名井像天真的小孩子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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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讓你看到失禮的一幕了。」

湊崎目送二階堂和她的跟班捏着鼻子離開,回過神來,名井正苦笑着。

「不,我才是不好意思的一方、」

一想到萬一她真的拿着拐杖敲下去,那絕對是一件麻煩事。

「但我不是拜託佐伯同學把紙條交給你了嗎?為什麼你還是回來了?」

湊崎扶助名井站起來,再拿回自己和名井的肩包。她握緊兩邊的帶子,扭過頭看着一旁的花園。

「因為想見吧。」她輕聲呢喃,不曉得名井有沒有聽進去。

最怕空氣忽然安靜,湊崎趕緊轉身離開這裏,嚷着「要快點離開不然太陽要下山了」,但她身後傳來微弱的力度。

名井正抓住她外套的尾巴。

湊崎不敢亂動,她只能憑聲音判斷名井走了過來,最後額頭枕在自己背後。

「紗夏。」

現在湊崎才想起,剛才名井是喊了自己的名字。她由名井的「湊崎同學」直接跳成「紗夏」。

「怎麼了?」

「我很累。」名井像玩累的小孩子,甩開拐杖,乾脆整個人靠過來,雙手抓緊在湊崎的外套。「可以先休息一會嗎?」

湊崎站穩腳步,反手揉了揉名井的頭頂。

腰間被纖弱的雙手牢牢圈抱,她聽見身後傳來微弱的「謝謝」。

===

「家裏只有你一個人嗎?」

湊崎送名井回家的路途上問道。她們正順着一條長斜坡上行。

「嗯。」

「可是、」湊崎不清楚該怎樣問才不會太直白。如果直接問「你的家人呢?」好像太多管閒事。

「真的只有我一個人在,你不用擔心。」

就是因為只有你一個人在我才擔心。

湊崎皺起眉間,但她的不曉得怎樣組織自己的擔憂,決定不出聲好了。

「你真的不需要去醫院嗎?」

「如果去醫院,看到這些傷一定會問東問西的。」

二階堂對名井做的事情可是送進監獄蹲幾年也可以的。

湊崎沉默不語,而她們也來到名井的家。

確實如名井所說,這間真的是漂亮西式長房。看似是老房子,四處仍有歷史的痕跡,但能看到海景。對於一名高三學生來說,這裏的環境很不錯了。

「我知道你在想什麼。」名井翻出鑰匙,打開大門。

湊崎脫掉鞋子,排好鞋子,自己拿出拖鞋來穿,再跟着名井走。

「二階堂同學所做的事情已經能構成刑事犯罪,但對於還未成年的人,而且大多可能只會被輕判吧?而且她還是鎮長的女兒,大概沒有人想鬧大來處理吧。」

湊崎不曉得這些細節,名井卻瞭如指掌。

進去屋內,這裏是老房子卻安裝了新簇簇的扶手。名井就是是靠着扶手一步一步爬上二樓。

湊崎緊貼在名井身後,萬一對方失平衡她也能幫忙。不過如果是她的話,跟着摔下來的可能性比較大。

「可是南你不也是、」

「我不是正室的孩子。」

名井的語氣太平淡,湊崎一時間沒有聽懂。直到名井來到二樓,湊崎的腦袋才想通了那句話是什麼意思。

「還是說『私生子』你會容易明白。」名井回頭看着湊崎當機的樣子,忍不住笑了。「嚇倒你了嗎?」

「不,也沒有,只是想通了。」

同時鎮長的女兒,一個跟着姓二階堂,一個姓名井。難怪剛才二階堂對名井喊姐姐的反應會如此強烈。

名井打開房門,讓湊崎進去放下肩包。

房間和湊崎想像中的差不多,整齊,沒有過多的飾物,彷彿這裏只是短暫停留的地方,沒有必要放多餘的東西。

「但這你們也算是姐妹吧?為什麼、」

湊崎發現自己多口了,對着別人的家事她不該胡說什麼,於是趕緊捂着嘴巴。

「只是同一個父親,我們算不上姐妹吧。」名井開了電燈,放下拐杖,坐在床上,請湊崎幫忙打開窗戶。

這裏和海有點距離,但仍能嗅出海的氣味。

「可是,我還是不明白為什麼二階堂為什麼要那麼過分……」

「紗夏是獨生子女嗎?」名井忽然問道。

「嗯。」湊崎也順勢回答。

「那大概不太明白,有兄弟姊妹搶奪父母的愛是怎樣一回事。」名井拍拍旁邊的空位置,湊崎就坐下來。

「這樣說好像在吹牛,可是我確實比她更得父親喜愛。」

湊崎不是不理解的。如果她是大人,光是看樣子的話,她也會想寵愛名井多一點。

「明明我只是私生子,但父親卻更喜愛我,對於習慣萬千寵愛在一身的嫡女而言,那是難以接受的事情吧。」

「她不是從一開始就知道你的存在嗎?」

名井握成拳頭的手抵在唇邊,低調笑了。

「我的存在怎可以四處宣揚的?她當然一開始不知道,正如我一開始不知道她是我姐姐那樣。」

「所以她才會這樣對你嗎?」

湊崎想了想,名井和二階堂也算是同年吧?

她頓時覺得鎮長是一個討厭的大人。

名井不以為然聳肩,一直盯着自己的腳尖,時而繃直時而放鬆,好像玩自己的腳就能玩一天。

「可能吧。稍為代入她的處境,那的確是難受的事,對於大小姐來說,沒有事情比得不到父親的寵愛難捱。」

「但你就這樣吞聲下氣,不反抗嗎?」

「在可以忍受的範圍裏我不介意忍下來。而且她也不是那麼閒想天天打死我。讓她發泄一下,我還是可以做到的。」

名井咧嘴一笑,笑得眼睛也瞇起來,可是湊崎完全笑不出來。

「她要所有人不得靠近我,這也不是一件壞事,我就能安靜做着自己喜歡的事情。」

「不會寂寞嗎?」

「有時候在人群裏反而會更孤單,不是嗎?」她歪着頭反問,面上依然是軟綿綿的笑容。「而且……」

名井的手搭在湊崎的,頭靠在湊崎的肩上。

「現在有紗夏陪我了,不是嗎?」

湊崎緊緊握住名井的手,誰也沒有作聲。二人只是共享沉默,享受待在彼此身邊的溫度。

直到名井揉着脖子坐直,湊崎才活動肩膀,放鬆身子。

「我也上來打擾了,有什麼需要我幫忙?」湊崎問道。

「有什麼需要幫忙呢?」名井搖着腦袋,踢着腿,右手食指指着腦袋,認真思考。

可能一般人會說「不用幫忙」,可是名井知道得讓湊崎有下台階,所以努力想着有什麼可以給她做。

湊崎多笨也看得出名井有着同年人沒有的成熟。

「請幫我去那邊的衣櫃拿一套新的家居服,我想換掉校服。」名井指着房間的木衣櫃。

湊崎順着名井的指尖走去衣櫃,拉開兩邊木門,發現衣櫃雖然大,但衣服不多。

「有說要哪一件嗎?企鵝?貓咪?還是狗狗的?」

出乎湊崎意料之外,名井的家居服竟然挺可愛的,全都印有可愛的動物圖案。

「你覺得哪件可愛就挑那件吧。」

湊崎背向名井,認真打量每一件家居服。這個問題比起學校的測驗還要困難,看起來每一個也是正確答案。她用力思考,想得頭痛了,最後還是挑了看起來和名井最合的那件。

她轉身想拿給名井,但轉了一半卻愣住了。

名井正坐在床中央,背向自己,襯衫半掛在手臂上,露出大半背部。湊崎失神拿着家居服,跪在床邊,忽然陷下去的感覺讓名井嚇了一跳。

「嗚嘩!不要忽然、」

湊崎拋開家居服,從後抱着名井,換她額頭枕在名井的背。

剛才名井說在可以忍受的範圍不介意忍下來,但湊崎想知道,這算是哪門子的「可以忍受範圍」?

「笨蛋,這不就等於全是傷嗎?」湊崎不敢大力抱着名井,她怕隨便一按就按得名井發疼。

湊崎總是摔傷撞得瘀青,所以她很清楚瘀傷的周期。

一開始是深紅,接着是紫紫黑黑,再來是黃黃綠綠,最後會成淺褐色,慢慢消去。

當所有顏色擠塞在名井的背上,她根本分不清楚哪些是近期,哪些是幾周前。

「你不痛的嗎?」

名井沒有出聲。

湊崎鬆開手,繞到名井面前,強硬捧起對方的面頰。她直直對上名井發紅的眼眶,又問了一次:

「南,你不痛的嗎?」

名井緊咬着嘴唇,鼻尖漸漸發紅。湊崎等到名井鬆開牙關的一刻。

名井比同齡人還要成熟,可是這個年紀的她們不是應該盡情向大人撒嬌的小孩嗎?為什麼名井得自己扛下不能承受的重?還要輕描寫那樣裝作沒事?

因為她只有一個人嗎?

「很痛、」她沒能說完,豆大的淚水就滑了下來。

湊崎輕力把人拉進懷裏,溫柔而堅定摟着對方。名井就在她的懷裏啜泣。她揉着名井的後腦勺,抓在自己的力度緩緩增加。

名井也許是成熟,但那是被壓迫出來的效果,她一直一個強撐着孤獨,掛着微笑面對糟糕的現實。

「很痛……」

「一直一個人挺過去,很辛苦吧。」

湊崎珍而重之抱着脆弱的名井,笨拙給予她的溫柔。

「我會一直陪着你的。」

===

「抱歉。」

「不用道歉的,難得我有事情可以幫上忙。」

湊崎側躺在單人床,緊緊抱着哭得眼腫的名井。名井不想讓她看到醜態,一直臉埋在她的胸口。她則耐着性子,用指尖梳理名井的頭髮。

名井的頭髮很滑順,如沙子溜出湊崎的指尖。

「但你不用回家吃飯嗎?天黑了。」名井黏糊糊問道。

「那我可以借你家的電話嗎?打回家說一聲就好了。」

「在玄關那邊有電話。」

湊崎坐起來,還得握了握名井的手才捨得下床,下樓撥打了回家的電話,交代了自己今晚不回家吃飯和睡覺。

「有一個朋友受傷,腳不方便,然後又是一個人住,在級上也沒有朋友,所以我留下來照顧她一晚。」

完整的說辭說服了湊崎的母親。

「嘛,聽到你交到朋友你媽也放心了。」

「欸?」湊崎沒印象和母親提起學校的事。

「真是的,你當你媽是傻子嗎?」母親長嘆一口氣。「之前你回家總會說着學校發生了什麼事,誰和誰又做了什麼,那個和那個又怎樣了,但來到這裏之後你就沒有提及學校的事了。」

「噢,是嗎?」

結果是因為沒有提及學校的事情令母親擔心。

「對,明明之前是一個不到晚餐時間前一分鐘也不回來的傢伙,現在天黑前就回家,當媽的也會留意到的。我也懂的,在高三才忽然轉學,你也很難做的。」

「說起來,你們從沒有跟我說過為什麼要忽然搬家。」

「欸?沒有說過嗎?」

湊崎忍不住反了一個白眼,她媽還真是掉了一條筋。

「可能太匆忙才忘了和你說了。」話筒傳來母親爽朗的笑聲,湊崎不由得嘆了一口氣。

「因為你爺爺沒有立遺書就忽然走了,你爸和你的叔叔就得回家鄉處理他的身後事。」

忽然聽到這句話令湊崎抓住話筒,愣住說不出話。

首先,她不知道這裏是父親的故鄉;第二,她從小到大父母說爺爺嬤嬤在她出生前就不在了。

「不、這、可是、我從沒聽過這些、」

「因為那時候你還小啊,跟一個豆丁說明家裏複雜的關係,說了你也不懂,所以才跟你說成這樣。現在你還是一個黃毛丫頭,但腦袋聰明一點吧?說了你應該懂吧?」

「那麼,爺爺和爸是、」

「紗夏,這是一言難盡的事情,總之他們倆關係一直不太好吧。我也說不準,你回家也別多問噢。」

湊崎回到房間,名井已經換成了企鵝的家居服,依然坐在床邊踢着腿。

「說服你媽是一件很困難的事嗎?」名井問。「聊了挺長時間。」

「不,是因為其他事情才聊了這麼久。」湊崎坐在名井旁邊,耳邊仍殘有母親的話語。

她們沉默一會,湊崎決定開口。

「我媽和我說,突然搬來這裏的原因是我爺爺去世了,要處理他的身後事。」

「抱歉。」

「不用感到抱歉,因為我也是剛才才知道我有爺爺的。父母在我小時候就說爺爺不在了,原來是鬧不和才一直沒有回來。」湊崎高舉雙手,攤倒在床上,直盯着天花板。

「果然每個人的家裏也有一本難念的經。」

本來以為她們又要陷入沉重的沉默,但湊崎的肚子恰好咕嚕響起來。

「是時候吃晚餐了呢。」

名井看向尷尬翻過身來的湊崎,溫柔一笑。

===

名井家裏只有一個人,但廚房還有是有足夠二人晚餐的食材。

湊崎主動承包幫忙,然而名井看到她用菜刀柄砸蒜頭嚇得冷汗直冒。

「不如還是我來吧……」

「不用吧,我可以幫忙的。」懵然不知的湊崎依然在砸蒜頭。

「我習慣了,所以不如還是我來吧。」名井拿回菜刀,把湊崎推到餐桌旁邊。她給予湊崎的工作就只有試味。

「這個味道還可以嗎?」

「我覺得可以鹹一點點。」

「明白了。」

湊崎給了建議,名井就會調整味道。第二次試味就滿足了湊崎的要求。

雖然名井受傷了,但還是乾脆利落完成了兩人份的晚餐。

「南的手藝真好呢,就像賢內助呢。」湊崎滿懷感恩的心吃下烤魚。

名井一不小心就把碗敲在桌上,「哐噹」一聲,味噌湯因此溢出來。

「別、忽然這樣、誇人!還有、為什麼、名字、」名井摀住臉,發出奇怪的聲音,湊崎看到對方發紅的耳尖。

「那是因為我想讚美你,而且一開始是你喊了我的名字,我才跟着你喊啊?」湊崎歪過頭看向名井,對方換作用手搧風。

「算,吃飯!」名井強行想帶過話題,排了一大口飯,結果吃得太急又嗆到。湊崎就去拿味噌湯讓名井緩過來。

因為名井正處於害羞的狀態,所以全程晚餐除了發出奇怪的聲音,完全沒有說過一句話。

她們用膳過後,湊崎接下洗碗的工作,名井則去洗澡。等到湊崎洗碗過後,名井也剛好出來。

「你去洗澡吧。衣服的話就請你將就穿我的吧。」名井把印有狗狗圖案的T恤交給湊崎,就拄着拐杖去了客廳。

湊崎洗澡出來後,去客廳就看到橫躺在沙發的名井。她走近一點看,名井開了電視,卻在沙發上睡着了。

怎麼像個老頭子?

湊崎沒聲好氣,把電視的音量調低一點,坐在沙發前方的地面,看着一般主婦的節目。

她還未看完主婦節目已經忍不住打了呵欠,躺在沙發上的人還已經在打呼了。

湊崎回頭一看,名井正側躺捲曲身子面向她。她緊閉雙眼,眼睫毛一抖一抖,發出穩定的鼻息,就像小嬰兒睡得安穩。名井像在夢裏吃東西,嘴巴動了幾下,整個人捲得更嚴密,頭髮滑了下來,蓋住了半張面。湊崎食指輕輕一勾,替睡公主撥好頭髮。

名井又動了一動,頭垂得得低,寬鬆的衣領讓湊崎看到名井的背部。

安穩的睡顏和背上的瘀青拼在一起實在不合襯。湊崎心疼這個人。

湊崎撫摸名井的面頰,像摸小嬰兒一樣輕力。柔軟細膩的觸感從掌心傳來。

名井迷迷糊糊睜開雙眼,湊崎立刻抽開手。

「想睡的話快點刷牙,難得明天是星期六。」湊崎裝作找電視遙控,心虛地說。

名井睡眼惺忪看着她手忙腳亂,默默點頭。

===

湊崎關了電視,原來根本不需要用遙控也能關,手忙腳亂一陣子才去洗手間準備漱口,發現名井在洗手間,打開着門刷牙。

「你刷牙不關門的嗎?」

「我洗澡時也不關門。」

名井揉着眼睛回答。

沒有人問你這個!湊崎心想。

瞥見洗手盆上已經放了新的牙刷,她就拿起來用了。

兩個人擠在一個洗手盆前刷牙,然而因為空間有限,湊崎還是退讓,站在名井身後刷牙。

名井吐掉口中白沬,漱口過後用毛巾刷乾淨嘴巴,和鏡中的湊崎對視,忽然笑了起來。

湊崎滿口也是泡沬,說話說不清,她也問不出名井在笑什麼。她只知道名井發自內心笑時會露出牙齦,這樣的笑法很可愛。

「在笑你刷一個牙也那麼好笑。」

名井又像看透她在想什麼,自顧自回答。

把握名井關掉水龍頭後轉身的瞬間,湊崎踏前一步。她忽然靠得那麼近,名井果然不知所措。

湊崎依然滿嘴白泡沬,但她放下拿着牙刷的手,雙手按在洗手盆,善用自己高出一點點的優勢,把名井困在自己面前,筆直看進對方眼裏。

名井頓時緊抿着嘴唇,雙眼不曉得該聚焦在哪裏,雙手無措抓住湊崎衣服。

「怎麼了?」名井小聲問道。

湊崎直直盯在名井的唇上的痣。接下來的事情她不敢看向名井的雙眼,於是閉上眼睛,又靠近了一點點。

越過牙膏的泡沬,抵達目的地,一定因為兩個人也很緊張,所以沒有湊崎想像中的柔軟,更像是撞在痙攣抽搐的硬肌肉。

「紗夏……」名井輕輕推開湊崎,唇上多了一圈白色薄荷泡沬。

湊崎想說「抱歉」,但在這之前,一直掛在她唇上的泡沬滴了下來。

「啊!滴在衣服了!」

「嗚嗚嗚!」

湊崎和名井換了位置漱口,檢查有沒有把牙膏滴在衣服上,沾了的話也挺麻煩的。

好不容易有了美妙的氣氛,只因為湊崎忍不到漱口過後才開始,結果就搞砸了。

湊崎洗乾淨牙刷,用手抺了嘴角,關掉水龍頭,忍不住倒抽一口氣。感覺到有人在扯她的衣角,她才回過頭來。

名井沒等她回過神來就踮起腳尖湊過來,這回她才能真正感受到嘴唇的柔軟。

等到名井離開她時,湊崎捂着嘴唇,瞪大雙眼看着對方。

「還、還好嗎?」名井依然扯住湊崎的衣角,不想抬頭看向她。

「我、我不知道。」湊崎鼓起勇氣,握住名井的手。

名井不知所措抬起頭,湊崎又試了一次。

「這就像試味。」湊崎故作鎮定回答,但她知道自己整個燙得像剛泡了溫泉,心臟跳動得太快連手也在抖。

「一定要試幾次才知道。」

「我明白了。」

名井的臉紅得發紫,但仍一本正經點頭,在狹窄的洗手間裏再次靠向湊崎。

薄荷的味道隨着每一次而消退,但她們仍捨不得離開彼此。

她們緊抱着彼此,不需要言語也知道沒有誤會的空間。

===

「紗夏。」

「嗯?」

「所以那個時候你才問我,覺不覺得你很奇怪嗎?」

湊崎得側躺,讓名井睡在自己的懷裏,兩個人才能擠在同一張單人床上。

她想了想才記得名井口中的場景。

「喜歡女生的我不奇怪嗎?」

名井搖了搖頭,更靠向湊崎。

「我覺得能被你喜歡是一件很美好的事。這輩子也沒有人這樣喜歡我。」

「可是你爸呢?」

「那個人……」名井的頭頂抵在湊崎的下巴,說話的吐息全都落在湊崎的頸項。「可能只是覺得我有用才對我好吧。」

「欸?」

「在我小時候,他根本完全不照顧我。媽媽把我養大一點後,看到我的成績不錯,樣子還過得去才說來養我。」

「那你媽媽呢?」

「我不曉得他們大人聊了什麼,我只知道我媽把我交給爸之後,就一個人跑去了歐洲。」

這樣聽起來,名井就像一件不好處理的貨品,在兩個大人之間推來推去。

湊崎愛憐揉着名井的腦袋瓜。

「先睡吧,你也睏了。」

名井揉了揉眼睛,靠在她的胸口。湊崎希望自己吵鬧的心跳聲不會吵到名井,隔了一會她聽到名井傳來穩定的呼吸聲,她才鬆一口氣。

不管是什麼人,睡着了之後也是毫無防備的普通人。

湊崎不禁納悶,名井是怎樣走過來的?為什麼世上會有人捨得這樣對待她?

看着這樣的名井,她內心萌生小小的想法。

她想保護這個人,她得保護這個人。

===

「你的朋友沒什麼事嗎?」

湊崎一回家,她母親就問了。

「沒什麼事,周末在家裏休息一下就好了。可能待會我再去看看她吧。」

「你說過那孩子沒有朋友吧?真是不容易呢。」

母親還想慨嘆一番,回過頭發現女兒已經回去房間了。

湊崎關好門,甩開肩包,校服也沒有換就倒在床上。她的指尖忍不住撫摸嘴唇,念念不忘那柔軟的觸感。她閉上眼睛,回憶起每一個細節。名井身上的氣味,因為緊張而繃緊的身子,喉嚨間發出微弱的聲音,明明每一個也是微不足道的事情,集合起來卻是龐大的衝擊。

湊崎臉埋在枕頭裏,發出奇怪的聲音全都吸掉。她抱着枕頭,腦袋飛快閃過各種情侶之間會做的事情。

情侶?

一想到關鍵字,湊崎又忍不住亂叫了。

現在算是和名井交往了吧?湊崎翻身平躺在床上,手扺在額頭。

沒有正式的告白,但她們親吻了,這樣算是告白和交往了吧?

湊崎立刻彈起來,換上便服,又急急忙忙跑下樓了。

「我出門了!」

「什麼!那麼快?」

母親慢了一步,湊崎已經跑出家門,往山頂的方向跑過去了。

湊崎喘吁吁按下門鈴,等了好一會門才打開了。

「紗、」名井來不及喊她的名字,就被推了進門。

湊崎關好大門,把名井抵在牆上。剛才一直跑上斜路,湊崎還是喘得透不過去來。

「紗、」

名井一面懵懂看着湊崎,還是沒能喊出完整的名字又被湊崎阻止。她沒能抓好拐杖,只好改為摟住湊崎的脖子。

湊崎鬆開嘴巴,改為抱緊名井。

「到底怎麼了?」

「南,我喜歡你。」湊崎快要抱得名井窒息,可是不這樣用力就沒法告訴名井她有多着緊她。

「和我交往好嗎?」

名井用力推着湊崎的肩膀,把人推開去。她拿着湊崎的肩膀當支點,搖搖晃晃站了起來,吃力踮起腳尖,親在湊崎的面頰。

「為什麼親了才告白?」名井笑着問道。

「我、我忘了?」湊崎心虛回答,不敢對上名井的雙眼。「因為太喜歡你了。」

她聽到名井的輕笑聲,自己的面頰被捏住了。

「我怎麼和了一個小笨蛋交往了?」

「那你答應、」

湊崎嚐到名井的答覆。

===

說是在交往,本質上湊崎和名井做的事情和平常一樣。她們重複一樣但幸福的日子,快樂的時間過得很快,湊崎還以為這樣的時光會一直重複至永遠。

湊崎平時乖乖上課,放學後去小花園整理,偶爾去名井家打擾。

平凡的日常多了二件事,第一是湊崎和名井會一起複習。

複習是因為她們都高三了,學業壓力也變大了。湊崎是有明顯擅長的科目,但亦有如致命缺點的科目;名井則是全方位地擅長的所有科目,所以主要是名井替湊崎惡補她不擅長的科目。

「為什麼英語的文法那麼煩啊!為什麼英語的詞語要那麼難念啊!」湊崎抱着頭顱,對着一堆英語單詞而感到頭痛。

「外國人學日語也是這樣的感受吧,紗夏不笨,你很快就學會了。」名井揉了揉對方的腦袋瓜,湊崎才抬頭露出濕潤的眼睛。

「我要鼓勵才能變聰明。」

「想要怎樣的鼓勵?」

湊崎完全抬起頭,名井也知道她想要什麼。

「鼓勵了,紗夏不能耍賴了,要好好念了。」

「是——」得到鼓勵的紗夏才完全坐起來,再一次和英語苦戰。

平凡的日常多了二件事,第二就是她們會接吻。

在名井家裏她們可以盡情放肆,在學校的話,她們會看着辦。

「不、不行了。」名井壓下聲音說,還得想辦法擋住來勢洶洶的湊崎。

「再一下,再一下好了!」湊崎拉開名井的手,快速印在名井的唇上。

名井不想在學校冒險,奈何湊崎就是按捺不住。總是要名井開始槌打她時才捨得停下來。

除了小刺激以外,湊崎和名井看起來就和之前一樣,但湊崎很清楚,現在的她內心全被愛和喜悅填滿。

她們在小花園旁邊的倉庫裏偷偷親吻。這裏是連老師也懶得來的地方,只有負責管理花園的她們才會定期過來。

她們還是會繼續認真打理小花園。

「小心不要把土壓得太實,發芽的地方一定要向上,蓋上去的土不能太厚。」

湊崎順着名井的指示,把發芽的種球小心翼翼放到盤子裏。名井有跟她說明了複雜的種植過程,要做怎樣的準備功夫才能上盤,只是湊崎聽到一半就當機了。

總之她知道這種植物需要小心種植,然後名井要她做什麼就做什麼。

湊崎拿着剛發芽的種球時,就像捧着小嬰兒一樣戰戰兢兢。

「南懂得很多關於花的事情呢。」

「因為我很喜歡花,有空就會找資料來看。」

「真厲害呢。」湊崎蹲着看着幾盆土問。「它們什麼時候開花的?」

「大概四月吧。」名井則站在後方,看着縮小了的湊崎。

「剛好是畢業的時候,可以拿來當畢業花嗎?」

「畢業花嗎……」

聽到遲疑的回答,湊崎才回過頭,名井一邊依着拐杖,一邊若有所思。

「有什麼事情嗎?」湊崎拍拍裙子上的泥土,站了起來。

名井搖了搖頭。

「對了,今晚你來我家吧?」名井立刻轉了話題,同時換回平時的笑容。「晚餐想吃什麼?」

「咖哩?忽然有點想吃。噢,不過我得回家一趟,今天拿了幾份沉甸甸的資料,得回家放下。」

「資料?」

「國立大學的資料,現在已經到了思考報讀什麼大學的時候了。」

「紗夏會報國立大學嗎?」

「對,家裏沒錢讓我讀私立的。」

「那是會去哪裏讀大學的?」

「之前住的城市吧?聽父母說爺爺的事情弄得七七八八,大學開學前能搬回去住。南呢?」

「我?」名井指着自己,眨眨眼睛。

「對,會去哪裏念大學?」

「我……還未想。」名井別開視線,再次看向那幾盆土。

「啊!不如一起去同一所大學?」湊崎靈光一閃,興奮揮舞雙手。「南也想出去看看吧!如果是那個城市的話,我還能為你當導遊!」

名井分神了一會,沒有回應。

「南?你有聽我說話嗎?」湊崎噘着嘴巴,氣鼓鼓問道。

「有,我在想你當導遊的話我們會一起迷路吧?」

「才!不!會!」

湊崎熱烈說明她過去是怎樣在橫街窄巷發掘特色餐廳,說得興奮得沒能留意陷入沉思的名井。

===

湊崎回家放下資料,換了衣服又準備出門。

「又去找朋友了嗎?」母親問道。

「對噢。」湊崎坐在玄關繫鞋帶,期待名井為她煮的咖喱。

一這樣想,她們彷彿在同居的情侶,有成熟的大人的感覺。

「真開心啊,今晚是吃咖喱嗎?不要吃太辣噢。」

「嗯?為什麼你會知道的?」

「高中生會煮的東西就只有那幾種,每次你回來時也吃得嘴巴紅紅的,還不是咖喱。」

「嗯哈哈,被你發現了!時間不早了,我還是快點出門好了!」

湊崎拿起背包,急急忙忙跑出去,再一次一路狂奔至名井家。

看來在名井家時她們親得太過了,嘴唇紅得連她媽也看得出來。她得節制一點。

名井給了她後備鑰匙,那就不用腿不方便的名井走來走去。

真的很有交往情侶的感覺。

湊崎在打開門時不禁這樣想,馬上沾沾自喜。

雖然不用名井開門,但對方還是會走來玄關迎接她,說着「你來了」,走廊上瀰漫着咖喱的氣味。

真的很像同居了。

「為什麼在傻笑了?」名井問。

「沒什麼。」她嘴角止不住上揚回答。

湊崎關好門,大步走進去名井的家,情不自禁獻上了一個吻才說「我回來了」。

「真的是親親狂魔。」名井紅着面回答。

「因為喜歡南才會變成這樣的。」湊崎又親了一下。「是南的錯噢。」

她們一起進屋,享用美味的咖喱,湊崎配了冰水,名井則打開了可樂。

湊崎吱吱喳喳不斷說話,直到晚餐完結時她才察覺到名井今天沒怎樣說話。

「你不舒服了嗎?」

「嗯?沒有。」

「可是你沒怎樣吃東西。」

湊崎指着名井的盤子,裏頭還剩了大半碟。

「我沒什麼事。」名井擠出笑容,但這個笑容沒能說服湊崎。

「吃不下的話我先替你包起來,你去洗澡放鬆一下吧,我也會洗碗的。」

名井向她道謝後就去了浴室,湊崎用保鮮膜包好咖喱飯,收拾東西,洗好碗盤。名井出來後,神色凝重,要她去洗澡。

「是怎麼了嗎?」湊崎憂心問道。

「我……有些話要跟你說,但你先去洗澡吧。」

「為什麼不能現在說?」

「因為你身上的咖喱味令我分心。」

礙於如此現實的理由,湊崎只好乖乖洗澡。看到名井剛才的神情,她擔心對方有什麼事,半身浴也沒有泡就出來了,隨便擦乾頭髮就上去二樓找人。

名井正坐在床邊,垂頭緊握住雙手,湊崎進來才抬起頭。

「是發生什麼事了?」

湊崎坐在名井旁邊,緊握住她蒼白的手。

「對不起。」名井一開口就道歉。「我說謊了。」

「欸?什麼事?」

「下午你問我,有沒有想去哪裏讀大學,你記得嗎?」

「我記得的。」湊崎不至於善亡得忘了半天前說了什麼的話。

名井嘆了一口氣,別開視線。

「我說我還未想,其實這是在說謊。」她垂下頭,頭髮蓋過她的神情。「我早就想好要去哪裏讀。」

「那是要去哪裏讀?是其他縣市的嗎?不一定要和我一樣的!我們可以、」

「我要去外國念大學。」

名井罕有地打斷她的話,然後沒有預警這樣說了。湊崎一時沒能理解清楚。

「外國?」

「嗯。美國那邊。」

湊崎沒有去外國的經驗,對她來說一個城市已經很大,日本更大,日本以外的範圍更是大得不能理解。

「為什麼要去那麼遠?」湊崎開口才聽見自己聲音發抖。

「在遇到紗夏前已經想好了要去美國。」名井不安緊握雙手。「因為想去看更廣闊的世界。」

「但、去大城市也可以的?那裏也很大、」

「那還不足夠的,那裏還是日本以內的地方。」

湊崎腦袋一片空白。

「不能留下來嗎?其他城市也沒有關係,在日本就好了、」

本來以為會持續下去的幸福日子只是她單方面的幻想嗎?只有她在想像「在一起的未來」嗎?

名井沒有對上她的眼神,但堅定搖了搖頭。

「為什麼……」湊崎抓住名井的雙臂,使勁地搖。「難道我就不重要嗎!我就、」

「你以為我不想嗎!」名井奮力掙開湊崎的手,大聲吆喝。

湊崎從沒看過名井大聲咆哮的樣子,嚇得不懂反應,一屁股坐在地上。

「你以為我不想和你去同一所大學,去一樣的地方玩嗎? 」名井大吼完就沒了氣勢,轉瞬間就要哭出來了。

「但我不行,我不可以。」

「所以為什麼……」

名井抺了抺眼角,擺出嚴肅的表情看向湊崎。

「因為我只是私生子。我必須變得更強更厲害,必須不靠任何人也能獨立生存,所以我要學更多東西,但是光留在日本就什麼也改變不了。」

湊崎沒能聽懂,而名井也像預計了她不會聽得懂而沒再說明,自顧自垂下頭。

「但要出國的話、錢的話、」湊崎只能用有限的認知問出有限的問題。

「父親不缺錢,所以我和他談好條件的。說要去外國念書,到歸國時會幫助他工作上的任何事情。」

「你真的會這樣做嗎?」

名井勾起一邊嘴角。

「他當年也說過離婚後會和我媽結婚的。」

湊崎不喜歡這樣,不喜歡名井什麼也懂,比自己懂更多,但自己什麼也不懂的感覺。

她此刻才發現,以為曾和名井心靈相通,那真的只是她的一廂情願。

她什麼也不了解。

二人陷入沉默,湊崎靜思過後,忽然拍了一下手。名井疑惑抬起頭來。

「嗯,我明白了。」湊崎象徵性完結這個話題就站了起來,去拿回自己的背包。

其實她什麼也沒能明白。她從沒有理解過名井的世界,自作多情說要守護對方,實際上什麼也幫不上忙。

「欸?紗夏?紗夏你要去哪裏?」看到這樣的湊崎,名井開始慌了。

「換衣服。」湊崎站在房門前,背向名井。「抱歉,我想回家去。」

「但是、今天、」

「對不起呢,南。」湊崎手按下門把,不願回過頭來。

「紗夏!」

她不管名井的叫喊,打開門來到走廊,準備下樓梯,身後聽到響亮的「咚」一聲。她立刻衝回房間。

名井就倒在房間中央。

===

「現在的你一定一定要用拐杖走路,別貪方便。明不明白?」

「明白了。」

「這次只是擦破了一點皮,萬一下回摔斷手的話就糟糕了。」

「我明白了。」

名井拄住拐扙,一拐一拐走出急診室。湊崎和她的母親坐在急診室門外的長椅。

「姨姨,醫生說沒什麼事,只是擦破一點皮。」

「那就好了。」湊崎母親站起來,鬆了一口氣。「這孩子打電話來時說得你快死的樣子,真是嚇死我了。」

「紗夏只是嚇壞了。」名井看向湊崎,對方還坐在長椅,面埋在膝蓋。

「我還真的第一次看到她這麼慌張。」母親拍了拍旁邊縮成一團的湊崎。

「嚇壞了你真的很對不起。」名井彎下腰道歉了,但湊崎沒給反應。

名井和湊崎母親面面相覷,最後由後者打圓場。

「現在也晚了,小南要過來我們家睡一晚嗎?明天才送你回家。」

「那就麻煩姨姨了。」

===

湊崎父親開車過來的,停在醫院門口等着她們。

名井有枴杖可以自己走,湊崎母親幫忙開門她就可以自己上車。

「那紗夏就和小南一起坐吧。」

湊崎和名井一起坐着,中間隔了一個空位置。全程她們也沒有說話,名井轉過頭看向湊崎,對方明明感受到自己的視線也不願意看過來。

直到她們來到湊崎家,湊崎才稍為願意和名井互動。在玄關她一言不發蹲下來,替名井脫掉拖鞋,換上家用拖鞋。

「小南不介意和紗夏同一間房間睡吧?」湊崎母親問道。

「不介意的。」

「那紗夏,待會記得拿衣服讓小南換。」

湊崎沉默不語,牽着名井的手,一步一步上樓梯,帶回去自己的房間。

名井先進門,湊崎殿後,等到關上門的一刻,湊崎才總算開口。

「對不起。」

「紗夏?」名井回頭一看,只見湊崎捂着雙眼。

「對不起。」

「紗夏!我沒事的!」名井焦急走到湊崎面前,一手抱着在哭的人。

「是我的錯。」湊崎像不甘心那樣咬着牙。「我不該那麼不懂事,我不該那麼任性。」

「沒事的,紗夏不是有好好送我去醫院檢查嗎?」

湊崎哭着搖了搖頭。

她痛恨自己。她說過要好好守護名井,結果她才是令對方受傷的人了。

她真的什麼也不懂,什麼也不及名井。

「我沒事的。」名井抱緊湊崎,輕聲重複一樣的話語。

剛才在醫院的時候湊崎再次看出和名井的差距。當自己慌張得只懂得找媽的時候,名井還會安慰自己沒事,去到醫院時也能一個人冷靜向醫生報告。

名井愈強調自己沒事,湊崎就覺得自己愈來愈及不上名井,不配待在她身邊。

「紗夏。」名井輕拍着湊崎的背。

「嗯?」

「你可以幫我嗎?」

「幫什麼?」

「替我換掉衣服吧,我累了,想睡覺了。」名井拉着她的衣服,軟綿綿說話。

湊崎用衣袖糊了眼淚,抽着鼻子,扶着名井到床上,再翻出了自己的睡衣給名井 。

「可以幫我換掉嗎?剛才撞到手,手有點痛。」名井噘着嘴,撒嬌般從下而上看向她。

湊崎愣了一下,就坐在名井旁邊,從腰間拉高對方的衣服。

名井身上還是有着黃黃綠綠的瘀斑,湊崎別開視線,拿起替換衣服。

「內衣也要脫,但手痛扭不到後面。」

名井這樣一說,湊崎才想起剛才名井還未洗澡。

湊崎就閉上眼睛,抱着名井的身軀,伸手解開背後的扣子,拿開了內衣,正想真的為名井換上替換衣服時,名井再次抱了過來,赤裸而柔軟的觸感嚇得湊崎刻睜開眼睛。

「衣服還未穿好、」

「對不起。」

「南、南?」

「剛才如果我說得好一點,你就不會生氣了。」

又來了。

「夠了。已經夠了。」湊崎生氣般扔開衣服,用力抱着名井。

名井總是在這些時候把錯攬在自己身上。明明是湊崎的不成熟才導致這樣,但道歉的是名井,哄人的是名井,主動撒嬌的是名井。

湊崎卻什麼也沒能做到。

「你別再這樣道歉了。你再道歉只會令我愈來愈難受。」

結果名井馬上就說了「抱歉」,然後為抱歉了而道歉。

湊崎吻上了名井。

「求求你了,別再道歉了。」她哀求着。「先換好衣服,睡覺吧。你也累了。」

名井沒再說話。湊崎總算可以替對方換上襯衫睡衣,讓對方平躺在床上。她再去了關燈,躺回去名井的身邊,蓋好被子。

今天湊崎睡在床邊,她背向名井而睡,因為疲勞她很快就昏昏欲睡。名井就在此時靠了過來,從後抱着她。她握住名井微涼的手。

「紗夏。」

「嗯?」

「別生氣。」

「就說沒有生氣,而且不要再道歉了。」

「那你沒有生氣的話就轉過來。」

湊崎只好轉了過去,面向名井。

「沒有生氣?」名井又問。

「沒有。」

「沒有生氣的話就親我一下。」

湊崎好像清醒了一點,但還是迷迷糊糊靠到名井面前,親在額頭。

「不是額頭。」

「要哪裏?」

「唇。」

湊崎就捧着名井的面頰,親了下去。

「可以了嗎?」

「不可以。」名井摟住湊崎的脖子。「再親我。」

湊崎就順勢抱着人,連續親了幾口,愈親愈頻深,愈抱愈緊。

「可以了嗎?」湊崎已經親醒了,聽到自己的心臟噗嗵噗嗵狂跳。

「好像、」名井緊抓住湊崎的衣服,嘀咕着。「好像愈親愈不夠。」

「那該怎麼辦?」

「唯有繼續親吧?」

所以湊崎繼續親了。

「這樣下去……」湊崎抽開了。她已經來到名井上方,雙手撐着自己,俯視名井。

「我可停不下來。」

名井舉起雙手,穿過湊崎的腋下,把人摟下來。她沒再親上湊崎的唇,而是順着下頜的線條親吻。名井想要什麼,湊崎已經沒有誤會的空間。

她知道名井受傷了,現在該是睡覺休息的時候,但她停不下來,而正正是名井正引誘她不要停下來。

「開始了就回不去吧?。」湊崎握住最後的理智,顫抖發問。

「也沒有回去的必要不是嗎?」

名井在她的耳邊呢喃。

「世上也只有紗夏可以給我,不是嗎?」

愈是不該做的事情,愈吸引人去做。

===

湊崎醒來的時候,她懷疑一切只是一場夢。

她沒有忽然搬家轉校,沒有開始人生第一段戀情,沒有讓所愛的人染上自己的顏色。她只是不小心發了一個夢。

結果一轉過頭,名井的面龐近在她眼前。

湊崎安靜坐起來,伸手輕巧拉開窗簾的一角。天空還是漆黑一片,但在遠方的一點好像亮起了一絲光芒。

應該快要日出吧。她心想。

她確實忽然搬家轉校,在學校後方遇上名井,墮入愛海,沉淪在此。

現在的她不想看到該夢醒的日出。

太陽冒出來,數不清楚第幾次照亮此地。再過一會,陽光會照進這裏,床上的睡美人終會醒來。

湊崎想只待在有她在夢裏,就算是只有在學校的小花園種植花花草草的段落,沒有過去亦沒有將來,她也願意停留在這樣的夢。

名井早於陽光醒來。

她坐起來,拉下湊崎捏着窗簾的手。房間回到黑暗,任由被子滑下肩膀,她緊抱着湊崎。

「沒事的。」名井小聲說,顫抖的氣息打在湊崎的肩膀。

「沒事的。」

湊崎搞不清楚名井的「沒事的」是在對誰說,是啜泣的自己?還是哽咽的她?

名井抱得更緊,執拗呢喃着「沒事的」。

日出來臨,她們在黑暗的房間無聲哭泣。

===

湊崎會去名井家過夜,名井也會來湊崎家留宿。

湊崎的母親會熱情歡迎她,名井亦能恰到好處回應,成為大人喜愛的孩子。

吃過豐盛的晚餐,和湊崎父母閒聊一會,然後洗澡過後,湊崎和名井會一起去房間。

她們很早就關燈,捲上被窩,在漆黑的房間她們總是做着一樣壓抑的事。

湊崎知道自己不該這樣。

花開凋零是自然過程,她卻為了不讓花凋零,一開始就不讓她燦爛展開。

那是不是她就不會離開自己了?

一次又一次她一廂情願想用指尖留下名井,以為名井每次的默許是因為回心轉意。

直到某天,有誰不小心撥弄窗戶,一絲月光透了進來,湊崎看到名井的眼神。

順從躺在床上的名井,眼裏是對自己的憐憫,就像她早就知道湊崎為什麼渴求更多,所以主動接受索取。

那一刻湊崎懂了。

她拿着繩索笨拙綁在對方身上,以為圈上幾層繩子名井就不會走了。

名井不走是因為她願意留下來,只要動一動肩,她就像一縷青煙消失,唯下緊握住繩索的自己。

===

那天之後,湊崎就沒再主動說要。

隔了一會,名井有提出過兩次,換湊崎順從接受。

然而名井總是更快懂得她在想什麼。

第一次是測試,第二次是已經是確認結論。英語也好,情愛也好,湊崎要嘗試很多次才懂的東西,名井輕鬆就明白了。

她就是那麼不及名井。

二人之間的差距總是壓得湊崎透不過氣來。湊崎不懂換氣,名井亦不懂讓她呼吸過來。

她們的互動退回到最一開始的樣子,湊崎沒怎樣去名井的家,名井也沒怎樣打擾湊崎的家。她們的約會只會在小花園。

「你和小南吵架了嗎?」湊崎母親擔心問道。

「只是要準備大學,讀書累大家只想回家休息。」湊崎強撐着笑容回答,回到房間裏才掉下淚水。

在小花園時,她們的互動還是像平時那樣。名井指示湊崎搬運花花草草,哪一株需要澆水,哪一株需要施肥,名井全都記得。

「紗夏。」

被呼喊名字,湊崎才轉過頭來,名井正捏着她的衣袖。

「親我好嗎?」

倉庫幽暗的一角,她們的唇再次重疊,但對湊崎而言當初的悸動已經消失,現在只剩下現實的無奈。

愈觸碰那雙柔軟的嘴唇,湊崎愈嚐出口中的苦澀。

「紗夏。」名井撫着她的面頰,輕聲細語。「別哭。」

「我沒有哭。」湊崎抽着鼻子反駁。

「親親也變咸了。」名井捏着她的面頰,撫掉她的淚水。「紗夏。」

「嗯?」

「我會給你地址,你也要給我地址,我會寄信給你的。」

湊崎隔了一會才回答。

「我也會寄給你的。」

她握住名井的手,抓不到幼沙正一點一滴流失。

===

湊崎考到城市的公立大學,而名井也確定了海外留學的事情。

在結業禮那天,她們約在小花園見面。

彼此陷入沉默,湊崎其實有千言萬語可以說,只是她選擇訴諸於沉默。

「我有東西送給你。」名井忽然開口,湊崎才回過神來,發現對方已經背向她。

現在的名井有拄住拐杖也能走動,只是會走得比其他人慢。換作是之前的湊崎,看到拖着腳的名井肯定會追上去。

現在的她沒了追上去的理由。

湊崎等了好一會,終於等到名井折回來。對方手上捧着一個陶瓷的小花盆,泥土冒出了桃紅色的花。

「之前紗夏種下的種球開花了,這個送給你當畢業花。」

「謝謝南,很漂亮呢。」湊崎故作開朗接下來,像抱着小嬰兒收在懷裏。

「這個花盆是我親手做的。」名井垂着眼簾,沒有對上湊崎的目光。「之後我會寄信給你的。」

「我也會寄回信給你的。」

一萬封信是寄信,一封信亦是寄信。

===

「『男人最難忘的女人有三種:初戀、床上功夫最合的、花他最多錢卻得不到的。』」

後輩見人沒有反應,走到對方面前大喊一聲「前輩!」。

「噢嘩!你剛才說了什麼?」

湊崎從回憶裏回到現在。本來雙腳架在書桌上的她差點整個人倒在地上,最後讓她及時翻身,變成跪在地上落地。

「這個,下個月的專欄,訪問了江湖經驗豐富的媽媽桑。」

坐在地上湊崎接過後輩遞過來的稿子,匆匆一瞥就還給對方,爬回去自己的位置。

「最難忘的女人是初戀、床上功夫最合的、花最多錢卻得不到的,媽媽桑說得挺對啊。」

湊崎撥開書桌上的雜物,又差點把東西掃下來,後輩趕緊伸手接穩,隨之嫌棄般扔回桌上。

「前輩怎麼一幅經驗老到的樣子?」

「因為有遇過啊。」湊崎在桌上找了半天,找不到口香糖,卻找到打火機。

「初戀、床上功夫最合、還是花最多錢卻得不到?」

「是同一個人。」

拿着打火機就想找一根煙,所以湊崎還是甩開打火機,努力找口香糖。

「雖然不是花最多錢。」湊崎補充說明。

後輩看了湊崎一眼,改問其他事情。

「前輩不收拾一下桌子嗎?桌上那個垃圾桶該扔掉了吧。」

「什麼鬼垃圾桶!這是花盆來的!」湊崎總算翻出口香糖,拆了一條塞進口裏。

「還說是花盆,你還不是把口香糖紙塞了進去。」

後輩拿走剛才的稿子,離開前不忘提醒湊崎。

「前輩真的需要收拾一下桌子,前幾天在加班時看到有蟑螂爬過前輩的桌子。」

「你去拿消毒酒精給我!」聽到這話的湊崎馬上彈起來,捲起衣袖馬上收拾桌子。

下定決心後湊崎其實很快就收拾乾淨,過期的文件扔掉,沒有墨水的筆扔掉,紙巾團扔掉,剩下的東西整齊收拾,最後只剩下後輩口中的垃圾桶她還未動。

湊崎拿着早就褪色崩角的花盆,走到真正的垃圾桶面前,倒掉裏面的東西。

「前輩不會種花只當垃圾桶的話,就把它扔掉吧。」

「拿來當筆桶也可以啦。」

「蟑螂好像有爬過的。」

這樣一說湊崎確實有衝動扔掉。

只是這個花盆盛着太多東西了,不是說扔就扔。

她咀嚼着口香糖,愣在垃圾桶前好一會。

「我拿回家當筆桶好了。」

===

「我回來、」

湊崎回到家,無意識開口後才想到已經分手,前女友也搬走了。

她把小花盆拿到洗手間,特意拿出新的百潔布,倒了滿滿的洗潔精清洗小花盆。

「這就十幾年了嗎?」她對着花盆喃喃自語。

她記得當時的自己好像失去了整個世界而消沉了很久,哭了很久,結果時間一久了,要她回憶起當時的感受,卻只剩下濛濛的感覺。

讀大學時很快她又遇到新的交往對象,但交往的人卻如落花漂在流水,親密過後又各自分開,再也沒有相見。

年紀愈大,找交往對象已經不像年少時那麼簡單,說喜歡就能待在一起。要想錢、要想工作、要想雙方家庭,而湊崎覺得那樣很麻煩。

斷斷續續的交往,短的有幾周,長的有三年,但還是分開了,現在輾轉間就來到今天。

那株花開之後湊崎也沒怎樣認真打理,很快就死掉了。當時湊崎把泥倒掉後,隨便洗一洗就拿來當雜物桶,直到今天才重新洗一次。

骯髒能洗掉,但年月間留下來的痕跡就擦不掉了。至少洗乾淨後,湊崎彷彿看到它本該有的樣子。

「也回不去了吧。」湊崎沖走小花盆的泡沫,拿起毛巾仔細擦乾淨。

「啊!剛才擦花了嗎!」

花盆裏面本來有塗顏料的地方露出了陶瓷的啞面。之前湊崎有把剪刀、美工刀放進去,可能這樣就刮花了。

「啊,反正也過了那麼久……?」湊崎定睛看着底部,發現在丟了塗料的地方有一條凹進去的一劃。

看起來像文字的一角。

湊崎拿回百潔布,用粗糙的一面試擦一下,是擦不掉的,於是她改去拿鋼絲球,小心翼翼在花盆的底部。

她抱着「裏面也不會看到」的心態,把花盆的底部的塗層全都擦掉。

層層顏料原來掩蓋了陶瓷本來的樣子,藏了沒能說出口的話語。

===

湊崎匆匆忙忙收拾行李,拿好行李袋後,馬上衝去車站。

她找到前往目的地的通宵公車,沒有猶豫就跳了上去。

在路途上她給老闆發短信,說「家有急事請假兩天」,確保向其他人交代清楚自己的消失後才能放鬆躺在臥椅。

心臟仍激動噗通亂跳,但她的腦袋冷靜下來一點。

仔細一想,就算讓她回去了,事情也不會改變的。

十幾年過去,那人可能早就忘了做花盆時在底下刻的諾言,而且刻下後還是用了顏料掩蓋。

「其實是不想讓我知道吧。」

湊崎抱着懷裏的行李袋,裏面有她小心翼翼包起來的小花盆。

只是剛好湊崎剛剛才發現,剛好刻下的時間是明天,剛好湊崎已經是獨立的成年人可以說走就走,她才會匆忙前往。

從高三後,湊崎一直流連在各個城市裏,就是再也沒有回去那個近海的小鎮。

雖然那原來是父親的家鄉,可是父親也只是回去一次。最近年紀大,要想養老的事情也完全沒打算回鄉。

讓她到了目的地,她也不曉得該期望看到什麼。

===

漫長車途後湊崎總算可以下車,在通宵營業的便利店吃了點東西,稍為打盹,天一亮就繼續出發。

一個十年,這個世界早就變了。不再是按鍵式電話,不用再靠書信往來聯繫,只要拿着一部智能手機,差不多握住了全世界。

也許她和她晚出生十年,高中時正值智能手機繁榮的年代,她們的故事會不一樣。

她在手機開了地圖,碰碰撞撞前往那靠海的小鎮。

一個十年,世界可以變化很大。

湊崎只在這裏留了一年,只佔了她人生的幾個百分比,記憶算不上深刻,但這裏早就和她記憶中有很大出入。

她記得曾嫌棄小鎮沒什麼好逛,現在這裏卻發展成旅遊業區的樣貌,變得很熱鬧。

明明對此地沒有半點留戀,她卻對現時的變化感到失落。現在小鎮被興旺的人群淹沒,湊崎的記憶裏樸素的小鎮也隨着人群而流失。

人變了,連景物也變了。

也許連她最終要去的地方早就消失了,連網絡地圖也不在意是否最準確的地方。

===

幸好,網絡地圖沒有騙湊崎。

湊崎還是順利回到高三那年的學校。它看起來比記憶中更小、更破舊了。校園裏仍傳來人聲,聽到操場上有跑步的腳步聲,在走廊還能看到穿着校服的學生走動。

「請問!有人嗎!」

湊崎隔着鐵閘大喊,保安亭裏一名腳步蹣跚的老伯走了出來。那好像是湊崎讀書時就在的保安。

「誰啊?」

「我是這裏的畢業生、」

「什麼?」老伯像聽不清楚,大聲喊了一句。

「我!是!舊!生!回!母!校!」湊崎聲嘶力竭,一個一個字喊出來,老伯才像聽到般點點頭,走去打開了鐵閘。

湊崎溜進去,仔細觀察,那真的是十幾年前就在的保安。

當時還能中氣十足地訓斥着遲到的學生,現在已經成了聽東西也聽不清楚的老伯。

湊崎忍住嘆氣的衝動,接過老伯遞上的訪客表,寫下自己的名字。

老伯瞇着眼看看她的名字,又看看她的樣子。

「原來是湊崎啊。」

「欸?你記得我嗎?」

「記得啊,很多年前?高三忽然轉校,又有那麼特別姓氏的學生。」老伯笑呵呵捋着下巴,大嗓門回答。「已經長那麼大了嗎?」

「十幾年了嘛。」

在她長大的時候,其他人可能是成長,亦可能是衰老。時間公平推進每一個人的人生進度條。

她別過保安,徑直走向最終目的地。

保安認出她的時候,她稍為鼻子酸;現在看到仍在的小花園時,她眼眶發熱。

她早就忘了小花園本來種植了什麼該是什麼樣貌,十年前種下的東西可能早就死光,又換了新的植物下去。

只是十年前也好,現在也好,對她來說小花園就是一片綠色的地方,然後總有一個女孩仔細照顧着花花草草。

湊崎在小花園前蹲下來,仔細看着現在的每一棵植物。

她記得曾有一個人眉飛色舞告訴她每一棵植物的不同之處,內容她大概從沒聽進去,她只記得當時女孩的高興神情。

她還以為自己忘掉了當時的悸動,結果回到當時的地方,記憶盒子像從桌上被推下,全都散在地上,碎在一地。

「怎麼又想起來了?」湊崎苦笑着,指尖輕輕挑了一下小草。

“Excuse me, what’re you doing? ”

頭頂傳來聲音,湊崎馬上抽開手,本來還在感觸馬上換成慌亂。她站起來,匆匆一瞥看到對方帽子下的金髮,又想到剛才聽到的聲音,碰着外國人她想解釋但卡在語言不通。

“Sorry, sorry! English I can’t speak! Sorry!”湊崎唇舌打結,手也跟着沒有意義揮舞,只能重複說着”Sorry”。

直到聽見對方「噗」一聲,縮肩抱着肚子彎腰忍笑,湊崎才發現好像有不對勁。

背着早晨的陽光,對方摘掉帽子,撥鬆一頭金色長髮。

「你到現在還只懂得說Sorry嗎?」

湊崎目瞪口呆,久久不能說話。

「為、為什麼在這裏?」湊崎好不容易擠出話語。

「嗯?我在這裏教書啊,倒是你怎麼在這裏了?」

名井南就在湊崎紗夏眼前。

「教書?金髮?」

「因為我只是代教一會,他們就由得我了,所以你怎樣在這裏了?」

「因為花盆……」

「花盆?」名井歪過頭看向她。

湊崎從行李袋拿出小花盆,拿給名井看。

「不是你寫的嗎?」湊崎疑惑問道。

「嘩,你不說我也忘了刻了這樣的話給你。」名井拿着花盆左右察看,好像從未看過這個花盆那樣。「當時送給你的花應該很快就死掉吧。」

「欸、那個嘛……」

「我也猜到的,要養那種花也是很困難的。」名井把花盆還了給湊崎。「所以到最後你也不知道那是什麼花吧?」

「就是、嗯、好吧,我錯了,我沒去查……」湊崎垂頭喪氣,她也該料到,沒有人會記得十幾年前的話。「所以你來到這裏不是因為記得這句話……」

「因為這個小花園還是我在管的,過來就看到可疑的人蹲着,我也沒想到是你來。回來是有事情要辦嗎?」名井玩弄手中的帽子,沒有看向湊崎。「還是只因為你發現了多年前的字就衝回來?」

湊崎沉默不語,她忽然覺得自己還真的蠢斃。

名井看到她尷尬地抿着嘴唇,垂着頭裝仔細看花盆,忍不住笑了出來。

湊崎長嘆一口氣,把花盆收回去袋子。

看來她回去之後真的可以把花盆扔掉。

「紗夏還是沒怎樣變呢。」

「你確定?」湊崎拿回行李袋。是次旅程的目的已經完結。

生活是不需要童話化的,年少的青春故事只是回憶的美化,昔日口中的命中注定其實只是人生中的過客。時間一久什麼也變得不重要。

「趕着回去嗎?」名井問。

「又不是。」湊崎搖了搖頭。「但這裏我只是要來看看小花園,看完就能走。」

「那待會一起吃午飯吧。」名井拿出手機,看了下時間。「放午飯的時候我來找你。」

湊崎又一次瞪大雙眼,名井歪過頭問了一句「怎麼了?」。

湊崎忍不住倒抽一口氣。

「沒什麼特別……只是覺得你太自然了。」

她還在沉溺於十多年前愛情故事的餘韻,名井卻只像在街上遇見熟人順便過來打招呼那樣。

「只是你沒看到而已。」名井笑着搖了搖頭。

「剛才看到是你的時候,我糾結了很久要不要過來找你,想了很久要不要和你打招呼,然後到現在我的手還在發抖。」

名井伸出雙手,湊崎確實看到顫抖的指尖。

「所以這是什麼?」湊崎問。「命中註定嗎?還是命運的戲弄?」

「不知道。」名井搖了搖頭。「比起那些,更重要的是,我們此時此刻相遇了。」

名井把手埋在口袋裏,扭扭捏捏露出微笑。

「所以,待會要一起吃飯嗎?」

===

讀後碎碎念:

本來是因為Magnet而寫的,但寫着寫着就夾了其他兩首歌曲。一首很明顯另一首就很不明顯了(:3」∠)_

其實寫好了一陣子但就是懶得改,看着看着,又發現其實不怎樣需要大改。

有一段南視角及真正的碎碎念我就扔到彩蛋去了,有興趣請自便吧。

4 Comments

  1. 邊聽著歌邊看第二次更有感,看著別人活跳跳的青春好像也沒什麼不好,就好像我有了其他人生一樣,想起東尼史塔克能成為超級英雄的原因,「因為很有錢」,錢真的比想像的有用太多太多了,長期在經濟焦慮下真的什麼都不好,之前也說過要在家當米蟲也被媽媽爆念一頓,還是乖乖去當社畜,光是接近期望的活著就已經用盡全力啦,真不要求什麼多的😂
    一直覺得人與人間的相遇就是緣分,而久別重逢則是撿回來的緣分,看了大S跟具俊曄覺得緣分能不能撿回來靠的還是勇氣跟執著,找到對的人整個都不一樣了,現實比Drama更Drama

    • 只能說這個時間留言然後你說第二次聽音樂更有感,這個效率很快👀
      雖然度過平凡(甚至我覺得不能稱之為青春)的青春,但是看別人的青春故事也是一件挺有趣的事情。
      鈔能力也是一種超能力啊😂錢多是不一樣的。
      下年(總算)畢業,要停止當米蟲了_(:3_」∠)_,得把握這段最後的米蟲階段呢。
      我相信命定論,什麼事情也是註定,遇到的每一個人大概也是前世的孽緣👹所以能相逢大概是一定有什麼緣分了_(:3_」∠)_

      現實比Drama更Drama(把聽回來的事寫成故事可能夠我寫十年_(:3_」∠)_

  2. 打架那段好帥(愛心愛心
    我可以看見飄揚的髮絲與疾速撞出的拳

    然後南對姊姊說的那段話
    莫名讓我發抖(豪可怕
    有種切開來是黑的感覺
    (被揍(南才不是黑的

    搶奪愛嗎?
    怎麼我家不是這樣(咦
    但確實那份需要被愛的需求,空掉之後
    人的心理狀態會變吧
    聽說滑社群都足以使人感到孤單了

    南得改姓湊崎呢~畢竟都被認可是賢內助了(?

    利用身高差來禁錮
    好羨慕啊
    我都沒機會這樣做(嗚嗚嗚
    但是這真的很有粉紅泡泡
    超級浪漫的青春
    就從先親再告白開始(?

    我覺得寄信是一件很神奇的事
    耗費時間去完成一篇文章(傳訊息常常斷斷續續的(造就子瑜不愛看訊息,韓文這種拼音文字,斷斷續續感覺就很可怕
    折起,買郵票,投遞
    很有一種真誠的感受

    湊崎需要賢內助才能好好打理與清潔呢~~
    難怪要稱讚南,一定是需要南來協助(???

    「只要拿着一部智能手機,差不多握住了全世界」
    噢噢超特別的句子,廣告都是看見阿、擁有阿
    握住一詞,感覺更有實感耶

    英文不好的話,不是English I can’t say嗎??哈哈哈哈

    重新相遇啊~~感覺會很奇妙,但是本人年輕,還沒到那種重逢時候

    大S跟具俊曄真的很drama,超級喜歡他們的互動
    那個重逢便不再分開的愛,相信是真金也打造不出來的

    • 打架看似帥但會痛的所以先不要,你想像一下就好了。

      南就是可以用無害的樣子說出攻擊性最強的事情的人啊。

      你家沒有搶奪愛的事情不是挺好了嗎(´・ω・`)
      現代就是溝通愈方便,反倒不會珍惜溝通的機會,才會愈來愈孤單。

      是說南和紗夏的身高差也沒有那麼多_(:3_」∠)_腦補讓一切美好了。
      好啦你還能趕上青春的末班車(大概五十歲前都算青春好了),請努力一下。

      寄信是一件很幸福的事,雖然寫完發現全都是微不足道的事情,可是發到出去,是寄到對方心裏去。

      Umm韓文就是一個聽起來沒什麼大問題但讀起來會令人頭痛的文字(好是我廢而已)。

      好的,謝謝你告訴我我也許可以改行當廣告啊農場文標題語的設計師。

      看來English I can’t say 是你會說出來的東西(´・ω・`)

      重逢便不再分開的愛是用了二十年的歲月和血汗淚熬出來,別人的甜蜜背後一點也不容易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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