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繪鳥/鳥繪】BACK TO YOU

各位看倌好:

沒有人期待的One Call Away續集來了(自己鼓掌),但與其說是續集,這個更像是從另一個角度去看同一段時間,總之你看了就懂我在說三小。就是虐小鳥

OOC我寫包單一定有,不爽就BY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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Overthinking every word and I hate it

‘Cause it’s not m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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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果要絢瀨找一個最適合形容她自己的詞語,她會挑「努力」。小時候她跳芭蕾舞,她會是第一個來到舞室,最後一個離開的人。她會是拉着老師不放,不斷請教老師,務求令自己進步的人。從來沒有人可以否定絢瀨的努力,只是世界不願意認同單靠努力則可成功。

絢瀨一整年都在為芭蕾舞大賽苦練,最後她卻在比賽前半個月受傷,醫生的一句:「你不可能再上台。」狠狠把她打進谷底。

失去芭蕾舞的她都不曉得她該怎樣做,但她知道,如果停下來的話,這輩子也不能再前進。

那就不管怎樣都找一些東西努力吧。

絢瀨挑了念書,順利進入名流W大學的藥劑系,在參觀社團的時候遇見當時的戲劇部部長,迷迷糊糊就入部,回過神來就已經來到她挑大樑當女主角的一刻。

「大概就是這樣的故事。」東條裝模作樣拿起手帕,擦擦自己的眼角,彷彿在說自己都要被自己的話語感動。

「誇張得我不予置評。」矢澤在旁邊用小鏡子檢查自己的妝容,完全不想管東條。

「原來是這樣啊。」只有南一個聽得津津有味,但她還是專注手上的工作,縫紉裙襬的花邊。

「繪里ち就是那麼努力的人啊。」東條也習慣了大家冷淡的回應,不以為然,悠然拿出手機來看。

「這也是大家喜歡她的地方嘛。」南有的沒的回應了一句。

「也有人受不了她這種過度努力然後把其他事情撇開的人,例如…….」矢澤的視線打了一個圈,看見東條瞪了她一眼就閉嘴了。

南用膝蓋思考也知道矢澤想說誰,那就是戲劇部的前部長,和絢瀨交往了一年多的前男友,也是一個只用信息和絢瀨分手的渣男人。

「算吧,那種人配不上咱們家的繪里ち。」東條嗤之以鼻,專心看她的手機。

矢澤和南也不出聲,各自專注於自己的工作上。她們沉默不語,直至絢瀨來到部室,大家才回復平時的打打鬧鬧狀態,好像只要絢瀨在,大家就會不自覺高興起來,更有動力做事情。

因為大家也很喜歡她嘛。南沒有多想,一邊看着另外三個人在玩鬧,一邊完成手上的白玫瑰飾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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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和那個絢瀨繪里的關係真好啊。」南身旁的同學如是說,她看見南和絢瀨互傳訊息,忍不住說了這麼一句。

「嗯,還好吧。」剛好南在說這句的時候,她連續發了三個愛心貼圖出去,那位同學看見後挑起一邊眉,又問:

「你們不是參加同一個社團,而且還經常一起吃飯嗎?這樣關係不算好嗎?」

「那是因為要談話劇的事情才經常見面吧。」南不以為然,繼續回覆絢瀨的訊息。

「是這樣嗎?」同學磨蹭自己的下巴,視線回到對着白板說話的教授上。

「只是這樣。」南又發了三個貼圖出去。

“Sad.”同學伸懶腰,然後又伏在桌子上。

「可惜你是做幕後的,不然你和絢瀨さん一起站在台上一定很好看。」

不等南回應,這位同學已經伏在桌子上,發出淺淺的呼吸聲。

和絢瀨繪里一起站在台上嗎?南放下手機,思考自己和絢瀨一起站在台上的樣子。

大概會沒有人看着她吧。她苦笑着,拿起放下不到三秒的手機,打開相簿,翻看之前的照片,這些照片都是演出過後,她和還穿着戲服的絢瀨一起拍的照片。

不論絢瀨穿上誰的戲服,她都可以成為眾人焦點,而站在她旁邊的南則會自動落入大家的盲點之中。要她和絢瀨一起站在台上?別開玩笑了,這不是自取其辱嗎?

當有人問及是不是和絢瀨很熟的時候,她都習慣說出「還好吧」這樣敷衍的答案,她實在不敢說像自己這樣一個普通人和絢瀨繪里熟絡。

嗡嗡。南的電話震了兩下,她就知道是絢瀨找她的。

“下課後我們兩個一起去吃飯?”

只有她們兩個人去吃飯?南狐疑,平常絢瀨會和東條和矢澤一起行動的,有時候吃飯會加上南的,但今天怎麼不一樣了?雖然可以和絢瀨單獨吃飯,她是挺高興的。

說不定絢瀨今天特別想和自己單獨相處。南腦補的時候忍不住露出微笑。

“にこ和希說要補課,今天只有我一個人(哭)”絢瀨又發了一則訊息過來。

哈,原來只是因為其他二人沒空才來找自己。南托着腮子,單手回應:

“看見第一句我還高興了一下,但第二句才是真心話”

”原來你只當我是備胎嗎(哭)?”。

想多了,想多了。南維持現在的姿勢,螢光幕也沒有關掉,等待絢瀨的回覆。

“才沒有!!!(驚)”

“我也想有機會和你單獨吃飯啊啊啊”

南噗嗤一聲笑了出來,繼續發短信玩弄絢瀨,期待着對方的回覆。

”我對你很失望呢”

”原來只是我多想了”

”友情已盡,有緣再繼”

出乎意料,絢瀨的公開形象和私底下的形象是兩個人來的,在大眾面前是一幅傑出青年的樣子,在熟人面前就……(笑)。

這樣的反差也是挺可愛的。南想,這個時候絢瀨也回覆她了,她的手機震過不停,只好調成靜音模式。

“不要啊我錯了,我想和你單獨吃飯,別不管我”

然後是連續三個哭鬧的貼圖。

現在南心情好得不行,心想應該玩得差不多,就認真回覆絢瀨待會吃飯在哪裏等,然後總算可以專心上課,雖然距離下課時間還餘下不到十五分鐘。

老師說了一句「大家有沒有問題」,看着學生急不及待收拾東西,他象徵式等待了三秒,宣佈下課,學生們立刻蜂擁而走,離開課室。南也順着這股人流離開。她想起上一年哈姆雷特的表演之後,絢瀨特意來自己的課室交還頸巾,然後造成課室門口擠得水洩不通的情況,好像是從那個時候開始,同學認為她和絢瀨很熟絡。班上多了男生跟她說話,搶着要南向絢瀨介紹她們。

「吶吶,南,你和那個絢瀨繪里很熟吧,下次聯誼的時候叫她一起來吧。」某人曾經這樣跟她說。 南光是看見對方的面容就已經受不了,她絕對不接受絢瀨要和那樣的人一起混,於是她回答:

「她很難約,我也約不到她。」

說得直白一點,就是你沒資格約她,還不給我滾。

看着對方憤憤離開的樣子令南暗爽了一整天。

話說當時絢瀨怎麼知道自己在哪裏上課的?

「ことり!」南在胡思亂想的時候,有人叫喊她的名字,她回過頭看,原來絢瀨這回躲在走廊的一角,等待她出來。

這回她學懂了不要在別人的課室等待了。南一邊想,一邊和對方打招呼。

接着她們就前往飯堂吃飯,半路不乏絢瀨的粉絲和她打招呼。南自己也沒有發現,她和絢瀨一起走的時候,她們不曾平排而走,總是落在絢瀨身後半步。

絢瀨受不了每次和南說話的時候都要扭轉脖子往後朝,走到一半的時候忽然停下來,一下子繞着南的臂膀,緊緊摟抱南的手臂,半拖着她走。

「就那麼不想和我平排而走嗎?」絢瀨問,語調有一點冷淡。

察覺到對方語調帶有一點惱怒的南立刻搖頭否認,扯了一個「因為我的腿沒有你的長」的爛理由,怎料絢瀨聽後立刻開懷大笑,一下子就氣消了,還變得心情很好,在吃飯的時候加了一個杏仁豆腐甜品來吃。

有時候絢瀨會展現同齡人沒有的成熟,有時候她又會變得比小孩子更像小孩子。南也有點搞不懂到底哪個才是絢瀨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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聖誕節快要到了,話劇部打算上演小氣財神,因為是表演給小朋友看,把原本的劇情縮近,再增添一些教育意義。在十一月的第二個星期,南每天放學後四、五點左右就到部室報到,平常那個時候的絢瀨都已經坐在部室裏看劇本或是課本。有一次南按捺不住自己的好奇心,問:

「藥劑的課很少嗎?」南實在不明白為什麼絢瀨每次都可以那麼早就來到。

「不是啊,沒有一天不用上課。」絢瀨拿着課本回答。

「上課上到什麼時間?」

「大概四、五點吧。」

「為什麼你差不多每天三點多就坐在這裏的?」

「哈哈!你怎麼問了那麼可愛的問題。」絢瀨笑得眼睛瞇成一條線。

「因為我簽了出席表就走了啊,哪會乖乖上課聽教授讀課本,自己念更快。」絢瀨舉起自己的課本,打開內頁讓南觀看,裏頭已經寫滿了筆記。

「結果你的學費不是用在上課嗎?」南拿着絢瀨的課本,看着一堆她這輩子也不會懂的東西,看得有點頭昏腦脹。

「學費用在考試和畢業證書上了。」絢瀨調皮一笑,從南的手上接過課本,繼續讀書。

南不曉得自己哪來的錯覺覺得絢瀨是一個不會翹課,認真上課的乖學生。嘛,不過從結果來說,絢瀨也算是乖學生,她只是屬於翹課去讀書的自律型學生。

真厲害呢。南想,因為她自己是那一種堅持不翹課但上課不專注的學生。雖然成績還是很好,但好像浪費了更多時間。

不同的人有不同的做法,南是學不了絢瀨的那一套,所以還是乖乖地去上課吧。

過了一會,愈來愈多人回到部室,矢澤就說:「大家分頭行事吧。」人群就漸漸散開。演員的一堆,製作背景的一堆,負責服飾的一堆。各自埋頭於自己的工作。

南走向屬於服裝的角落坐下來,用餘光看了一眼絢瀨才開始埋頭苦幹。

十一月過得很快,明明不久之前還沉醉於萬聖節的氣氛,一眨眼就來到思考聖誕節該怎樣過的時候。不過南也沒什麼好思考的空間,首先,她不用糾結聖誕節該和家人、朋友還是男朋友過;其次,她已經決定回家好好補眠,誰也擋不了她。聖誕節也不是什麼特別的日子,它不過是三百六十五天的其中一天。一樣都是二十小時,一樣都是一千四百四十分鐘。

可是現在先不要說那麼遠,距離二十五號還有半個月的時間。南先要處理一下其他事情。

她拿着準備熱粥的材料,黑色木製大門前方,糾結該不該按門鈴。她從軍綠色連帽棉服口袋中取出一張紙條,這是東條塞給她的,上方寫着絢瀨的地址。南第三次確認她站在絢瀨家前,最後還是回到她一開始糾結的問題。

要不要按門鈴?

事源絢瀨今天沒有回到學校排練。絢瀨雖然是一個會瘋狂翹課的人,但對於話劇部的事情非常上心,除非她提及沒空來,否則不會看到她無故缺席。東條、矢澤和南也分別打了很多次電話給她,但全都轉去留言信箱。

「可能她又病到聽不到電話。」矢澤掛斷電話,放棄繼續轟炸絢瀨。

「又?」南放棄打電話,改為用貼圖炸爆絢瀨的電話。

「在高中的時候她也試過病得很嚴重,電話也沒有打回來,嚇得老師立刻去做家訪。」東條憶述之前的事,眉間輕輕一皺。

「唉,她的父母不幫忙打電話嗎?」南訝異一問,矢澤立刻回話。

「她的家人全都在俄羅斯。」

所以她是一個人住的。南聽出這番話的意思。

「可是時間也差不多了,總要開始練習的。」東條翻看行事歷,距離正式表演雖不近也不遠。

「我可以暫時代演繪里ち的位置,和其他演員一起練習;にこち就繼續和背景那邊處理一下;而ことりちゃん。」

「是?」南的尾音往上飆。

「服裝的話你已經弄好大部分了吧,如果你可以的話就去找繪里ち吧。」東條已經拿出平時寫滿鬼主意的記事簿,奮筆疾書,撕下其中一頁,遞給南。

「地址在此,你去看看她在不在家裏吧。」東條咬着筆蓋說話。

「可是我這樣走了好嗎?」南接過地址,狐疑地問。

「這個月已經辛苦你了,你就當是休息一下,不要管社團的東西。」矢澤插嘴說,同時推着南去收拾東西。

「請替我們好好照顧那個愛逞強的小孩子。」

話是這樣說……但說不定絢瀨不是生病了。南在超級市場付款的時候才想到這個可能性,可是她已經買了熱粥的材料。

幸好上天沒讓她白買一趟,她才剛走出超級市場,她的電話就震了一下。

“抱歉,我病了,不回學校”絢瀨無視南百多個貼圖轟炸,只回應了這麼一句。可能她現在是病到沒有力氣吐槽了。

南沒有按進去回應,而是決定按着原定計劃,來到絢瀨的家。 一開始她躊躇滿志,想着要好好關心絢瀨;但來到對方家門前,竟然萌生回家去的想法,所以她才糾結了那麼久。

會不會好尷尬的啊。南只是擔心這個問題。

不過算了吧,反正都特意來到這裏,那就來看看吧。南在內心說服自己,也鼓起勇氣按下門鈴。她聽見單位裏傳出「叮噹」的聲音。

隔了十秒,室內沒有傳出其他聲音,南又按了一次門鈴。

也許是睡着了。南猜想。 如果是這樣就不要打擾她。南拿出手機,確認一下時間,打算就這樣打道回府,手機忽然又震了一下。

“是你嗎?”絢瀨發了一則短信過來。

“是”南沒有多想就回覆了,她又是發了之後才想起,這句「是你嗎」是指什麼?「是你在按門鈴嗎」的簡化版嗎?

應該是這樣的意思了,南聽見門後傳來一陣聲音,隔了沒多久,黑色的大門打開,大門後方是病懨懨的絢瀨。

絢瀨披着粉藍色的被子出來,頭髮亂成一團的,眼睛也快要撐不開,臉上全無血色,有數條壓出來的痕跡,應該是睡了很久才會留下這麼深的痕跡。

南不等絢瀨說話,走進房子,關上門,一邊脫下鞋子,一邊說:「你繼續睡吧,我煮熱粥給你吃。」

對方在半昏睡的狀態下,如同喪屍般走回睡房,噗咚一聲倒在床上,南則是一下子拿着材料衝進廚房裏,急着弄熱粥給對方。

和南住所的廚房不一樣,果然一個人住的廚房是非常簡潔,沒什麼油煙污漬是好的,但沒有足夠的廚具也是令人擔心的事。

不過從廚房的佈局觀察,絢瀨平常應該也是一個會自己做料理的人,廚具和調味料雖少,但也是很完整的系列,基本上不用擔心。

南放輕手上的力道,盡量不發出任何聲響,翻出自己要用的刀子、砧板、鍋子、幾個碗、還有篩子;接着拿出所有剛才在超級市場買的東西。

南脫掉軍綠色的大衣方在一邊,捲起衣袖,總算可以開始了。

她首先洗米,然後把米和高湯、水全都放進鍋子裏加熱;在等它沸騰的時候就把胡蘿蔔、雞胸肉和蔥切成絲,也不忘準備蛋液待會用。南以熟練的手勢把所有東西準備,米粥沸騰時就按步驟下材料,不消一會這個親子雜炊就完成了。

南把雜炊放到碗子裏,拿起湯匙,直接走進絢瀨的睡房裏。 剛才絢瀨回去房間的時候沒有關門,應該是「隨時都可以進來哦」的意思。 南一步踏進絢瀨的房間,就被絢瀨繪里的味道包圍着,對方只開了氣窗通風,但那個不足以讓風帶走絢瀨的氣味。絢瀨的房間和她在部室的角落一樣,簡單而整潔。書桌也是堆疊各種課本,牆上的水松板釘滿了話劇部表現前後的照片。絢瀨把和每一個部員的合照都釘上去了,南也不例外地待在這塊水松板上。

擅自看別人的東西是很失禮的舉動,所以她沒再看下去,而是走去床邊。對方正側躺在床上,整個捲縮在被子裏,聽見南走進來的聲音,才微微睜開眼睛。

「可以坐起來嗎?」南把碗盤放在床頭櫃上,蹲在床邊問。

絢瀨沒有回答,可是翻開被子,努力撐起身子,南慌忙用手扶助對方坐起來。在淺灰色的被子下,絢瀨穿了粉藍色的連身裙子當睡衣,衣服緊貼在沒穿內衣的身軀上,透出她性感的身材。南拿擱在床邊的小被肩,披在絢瀨身上。她回頭拉過一張椅子,拿起盛有雜炊的碗盤,舀了一小杓,問:

「吃得下嗎?」 絢瀨輕輕點頭,南遞上湯匙,本來想着讓對方自己拿着吃,怎料絢瀨張開嘴,吃了一口米飯,變相是南在餵絢瀨吃米粥。

怎麼會變成這樣的?南無奈一笑,但還是順着絢瀨的意思,又舀粥餵她吃。 她們重覆「南舀一杓,絢瀨就吃一杓」的節奏,直至整碗粥都吃光才停下來。

「想睡還是繼續吃?」南把碗盤放到一邊,又問,好像從她來到這裏開始,只有她在說話。

絢瀨指了一指床,接着就躺下來,閉上眼睛,用行動告訴她繼續睡,可是隨後她又睜開眼睛,從被子中伸出手拉着南的衣襬。

「我不會走的。」南拍拍絢瀨的額頭,輕笑回答,在只有她們二人的房間中,她的聲音輕柔得在空氣中溶化。

南確認絢瀨發出平穩而規律的呼吸聲,猜想她是回到夢鄉,才悄悄地拿起碗盤,離開房間,來到廚房清洗用具。她連水龍頭也只扭開一點點,用如幼繩般的水流洗碗,放下碗盤的時候也刻意比起平時慢得多,一切一切都只是為了不驚醒睡房裏的睡美人。

南小心翼翼抺乾所有用具,思緒再一次飛奔至遠方,做家務的時候其實最適合用來冥想。直到睡房傳來沉厚的「咚」一聲,才把她拉回來現實。

她放下手上的碗盤,急步跑進睡房,只見絢瀨跪坐在地上,被子跌在一邊。

心急如焚的南隨便抺乾自己的雙手,立刻來到絢瀨前方,半蹲地上問對方:「你有沒有受傷?」

絢瀨茫然坐在地上,眼神迷離得令人不曉得她的是不是睜開眼睡着了。

「你要去哪裏?」絢瀨用嘶啞的聲音,弱氣地說,她雙手抓緊披着身上的被子,駝背坐在地上,看起來是多麼的無助。

南心生憐憫之情,正要衝口而出回答「不過是去了廚房」的時候,她腦中忽然冒起一個想法。

為什麼她要這樣問?

這個情況就好像臨睡前母親陪着小孩子睡覺,待對方入睡後就安靜離去,小孩子睡醒後問母親去了哪裏。 第一次的話也許會問,可是接下來就應該明白這樣的道理。 然而絢瀨現在就像變回小孩子,拉着她,要她不要走,問她去了哪裏。

她的家人全都在俄羅斯。

高中的時候她曾經病得打不了電話回去學校,要老師家訪。

所以絢瀨是過了很多年的獨居生活嗎?自己病得要死的時候,一個人寂寞待在家裏的床上,等待或許不會來的朋友或老師嗎?

待自己捱過來,再一次回到學校,一切又回復正常。沒有人記得她是一個人住,一個人在床上受苦掙扎。

「沒什麼事,只是一點感冒。」

在一年前,絢瀨又生病又來生理期,還是跟南說自己沒什麼事。

當時南以為絢瀨只是愛話劇愛到腦子不正常,現在想一想才發現不只是這個原因。絢瀨已經習慣了生病時沒有人照顧她,習慣就算生病還要繼續工作。

「請你好好照顧那個愛逞強的小孩子。」

矢澤的話語再一次浮起來,原來那個逞強是這個意思嗎?

這不算是逞強吧。

南伸出手,手掌按在絢瀨的額頭上,是濕漉漉的,而是有一點灼手的溫度。她這樣一做,絢瀨緩緩抬起頭,迷離的視線對上她清澈的目光。

你只是被迫習慣這樣做,不這樣做的話你之前要怎樣捱下去?。 南心疼這樣的絢瀨。

「不會再讓這樣的事情發生。」

南的大姆指磨蹭絢瀨的額頭,對方隨即緩緩閉起雙眼,直到南再一次開口才睜開眼睛。

「你這個人還真是傻。」南無奈笑了一笑,一下子翻起絢瀨的瀏海,用手帕抺掉對方額頭上的汗水。

「別問我去了哪裏吧。」南耐心替絢瀨抺乾額頭、面頰和頸上的汗水。

南微笑着,手帕隨便塞到褲袋裏,稍為接近絢瀨一點。她的聲音融進空氣裏,漸漸流進絢瀨的耳朵裏,溜進她的內心。

「這個時候,直接跟我說『不要走』就可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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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不確認對方有沒有聽懂自己的說話,但還是扶起絢瀨躺回床上,替她蓋好被子,坐在床邊的椅子,等待絢瀨再一次睡着。

絢瀨再三看向南的方向,最後還是屈服於睡意閉上眼睛,回到夢鄉裏。坐在旁邊的南什麼也沒有做,沒有回廚房放回碗盤,沒有拿回手機,沒有找其他事情打發時間,只是靜靜地坐着,看着絢瀨的睡顏。

絢瀨的睡顏很美麗,南不小心想起自己的好朋友豪邁的睡顏,忍不住笑了一下。

看着絢瀨的睫毛微微顫動,嘴唇抿成一條緊密的線,鼻腔裏響起微弱的呼嚕聲。南想起睡美人,一個人躺在偌大的床上,靜靜等待有誰可以喚醒她,以一個吻叫醒沉睡已久的公主。

一個吻。

一個小小的想法如同小小的花火,落在乾草上,「咻」一聲燃燒起來,在廣大的平原上燃燒起來。

南忽然覺得嘴唇喉間乾得像吃了火把那樣,她以不驚動絢瀨的手勢捂着自己的嘴巴,堵着由自己顫抖的喉嚨發出的聲響。她露出吶喊的眼神,無助絕望看着窗外,深呼吸一下還是不足以平復,得深呼吸三次才勉強壓下自己的情緒。

也許她不是現在才知道的,但她總可以找各種東西忙,忙得忘記思考問題。現在讓她靜下來,把她扔進絢瀨的房間,所有事情如同潮水湧進她的內心,她沒有不正視一切的選擇。

因着絢瀨繪里而生的喜樂、哀傷、憂愁、嫉妒各種情感,遠比其他人的還要多,甚至比好朋友們帶來的還要多。南不曾經歷這種情況,所以她才花了更多時間理解為什麼會這樣。

這是她給自己的借口,南可是機靈的女人,就算不曾嘗過那樣的感受,她也可以推斷是什麼原因。只是人非要拖延到不可挽回的局面時,他們才會勉為其難思考要怎樣做。南也是這樣,任由一小棵蔓藤隨便生長,完全沒有管它,到希望打理的時候,才發現已經找不到根深柢固在某一個角落的源頭。在確認自己的這份感覺後更是不斷膨脹,脹得南的心臟快要從肋骨間跑出來。

南現在如同一個女演員,在沒有觀眾的地方表演。她雙手按在膝蓋上,無聲嘆息,隨後換上無奈但溫柔的笑容,像是在認命般說:

我就是愛上了絢瀨繪里,其奈我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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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忽然在想之前到底是因為喜歡絢瀨才做那麼多事情,還是因為為對方做了那麼多事情,才漸漸愛上她?

這個世界上沒有人不喜歡被人好好對待,可是也有天生就是愛對別人好的奇葩。南無疑是後者,可是她曾經對過很多人好,沒有一個讓她萌生情愫。

是絢瀨,還是自己的問題?南想。

不過愛情這回事從來沒有理性解答,就算你想破頭也不會知道自己是因為什麼事,在什麼時候喜歡一個人。

南清理好廚房,再一次回到睡房確認絢瀨熟睡了,小心翼翼走到絢瀨書桌前,拿起筆,在便利貼上寫下一些留言,她擔心絢瀨看見自己不在的話又會很害怕。

Eli :

你睡着了我就不打擾你了,廚房還有雜炊,肚子餓的話翻熱後才吃。

那些藥物我也替你放好了,就在廚房的小桌子上,記得要準時吃藥。

祝你早日康復,明天我還會過來看你的。

Kotori

南思考了一會,最後決定把便利貼貼在床頭櫃上,接着她悄悄地離開房間,關好門,拿起衣服,離開這裏。

隔天早上,南回去學校上課。

「啊啊,很想找一個男朋友啊。」坐在南旁邊的同學沒由來就拋出這麼一句話。

「去參加聯誼,交流團不就好了嗎?」南難得認真上課,寫下課堂筆記。

「我懶。」同學果斷否定南提出的建議。

「不努力就沒有哦。」南也很認真回應對方不切實際的想法。

「不是努力就一定有啊。」

「但不努力就一定沒有。」

“Fine”同學覺得自討沒趣,又伏在桌子上。

「絢瀨さん有男朋友了嗎?」同學再一次沒由來地說話。

「不知道啊。」南也誠實回答。

「你有男朋友了嗎?」

「沒有。」

「嘖。」同學再一次品嚐自討沒趣的感覺,這回真的伏在桌子睡覺,由得南清醒上課。

唉。看見同學睡着了之後,南嘆了一口氣,放下筆,拿出手機來看,螢幕一亮,就看見一堆信息。

她滑到比較低的位置,點開對方發過來的幾則信息,看得發呆。

如果是幾日之前的自己,一定不用拖到現在才回覆絢瀨的信息;打從那天發現自己對絢瀨的感情不再是純粹的友誼,她的每一個行動都像多了限制,愈來愈忍不住猜想絢瀨的一舉一動。

到底她說「      」是有什麼意思?

是從友情上,親情上,還是愛情上?

絢瀨喜歡繞着她的手臂,牽着自己的手而行,是沒什麼特別意思的嗎?可是南很少看見絢瀨和東條或是矢澤這樣做。

所以絢瀨是對自己有曖昧情愫嗎?

唉。南收起手機,抹去額頭上的汗水,繼續上課。然而一想起剛才的問題,她根本聽不進教授在說的東西。 她很討厭這樣的情況,這種陷入不確定性的環境令她忍不住懷疑絢瀨所有言語和行動的背後,有沒有名為曖昧的存在。 之前的她不會管那麼多,絢瀨發什麼過來,她三秒就回覆了。現在她卻會停下來,擱一會才回覆。回覆之後還會不斷往上滑,看看之前的對話記錄。如果把聯絡人改成「男朋友」的話,應該也會相信這是情侶之間的對話,但她們兩個不是。

南遙想初中和高中的時候,和其他人交往的情況。那兩次都是因為對方追求自己,然後又覺得看起來還可以才交往,然而當中不曾發生強烈的情感,起碼現在南回想當時的情況,找不到任何符合或類似現在她對絢瀨的情感。她只是有人提供一個機會,自己就接受了,這樣的感覺下去交往。

現在她才體會到當年的人懷着怎樣的心情,喜歡一個人,和她告白交往,再分離。

她沒有太大傷痛,但那一方呢?

當時他們念,今日爾應知。

下課後,南就沒有課,正在糾結該回家睡覺,還是到部室忙一會的時候,她的手機又震動,絢瀨又發了LINE過來。

“謝謝你,今天好多了”雖然還是沒有顏文字,但感覺上比起昨天的語調更有精神。

“不用謝”這下子南就可以無視絢瀨之前的信息,正常回應對方。

“但我今天還是回不到大學啊”絢瀨還發了好幾個傷心模樣的貼圖。

“不要勉強了,在家裏好好休息吧”

“那你會來嗎?”

“?”

“來我家啊”

唉?!南吃驚地看着螢幕,旁邊的人都看着她激動的反應。

“不過來照顧一下獨居病人嗎?”

南都來不及思考就回答了”好吧”。

南不用看紙條都記得絢瀨住在哪裏,她來到昨天讓她很糾結的黑色木門前,按下門鈴。

室內傳來一陣腳步聲,聽起來比起昨天更有精神。

“很久沒見了”絢瀨打開門,邀請南進來。

絢瀨穿了厚厚的奶白色毛衣,下身是普通的粉藍色棉褲。和昨天披着被子四處走的形象比較,今天很明顯精神得多了。

絢瀨要南坐在客廳等她,自己則走去廚房泡茶,她回來時候拿着兩杯熱紅茶出來。

「你煮的雜炊很好吃呢。」絢瀨忽然拋出這樣的一句,同時把印有比卡超的杯子放在南面前。

「多謝讚賞。」南壓下吐槽的意欲,面上亳無波動,用比卡超杯子喝了一口紅茶。絢瀨應該是有放糖的,喝起來甜甜的。

絢瀨笑了笑,用卡比獸的杯子呷了一口紅茶,問起昨天學校發生了什麼事,最近生活怎樣。南也會乖乖回答,偶爾對方給一些反應她就以吐槽回饋。

絢瀨的聲音還是有點沙啞,可是聽起來已經回復一點力氣。

聊了一會,大家也有意識沉默下來,像是要休息一下才可以繼續說話。沉默也許會令氣氛尷尬,裝作喝茶則能解決這個問題。

南拿起杯子,一直以茶沾濕嘴唇,再放下杯子。她裝作喝了茶,因為得省着點喝,這可是化解尷尬的最佳方法。

「誰可以當ことり的男朋友一定很幸福了。」猛然絢瀨說出這番話。幸好南沒有喝到紅茶,不然一定噴出來。 南抬起頭看着對方,絢瀨雖然病懨懨,但還可以露出燦爛的笑容。

「你比男朋友更懂得哄女生,細心體貼,真的很好啊。」

「將來的男朋友可以像你那樣就好了。」

絢瀨抬着腮子,繼續說,沒有留意到南一瞬間灰暗的神情。

「謝謝你的讚美哦。」南本能回應這句,下一刻立刻喝光杯中的紅茶。有誰在她喉間點燃火把,口腔乾得要命。

絢瀨又回到學校的話題,說起下星期會有舞蹈表演,她想去看。南繼續回應對方,腦子卻認真想辦法壓下自己的各種失落。

南也不記得自己用什麼理由,在什麼時候走出絢瀨的家,乘搭回家的公交車。她刻意挑了最後那一排的角落,看着窗外的景色,不斷回憶絢瀨說出的句子。

其他話語她都忘記,唯獨那一句一直在她的腦海盤旋。

絢瀨想要一個像她那樣的異性,也就是說南合乎絢瀨的擇偶條件,只差她不是男性。

那一句讚美,就像否定南和絢瀨之間的可能性。

被否定也挺好的,起碼南不用再胡思亂想和絢瀨的關係,就是永遠的好朋友。在被絢瀨放進朋友圈之前不如自己先走進去,避免自取其辱。

沒有失落是假的,但世事不如意十常八九,也許之後她會遇見其他人,代替絢瀨的位置。

現在與其思考單戀失敗該怎樣做,不如還是想專注於十二月的話劇吧。在家裏的南拿起劇本,翻至之前看到的一頁,認真研究替換服裝的時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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We never got it right

Playing and replaying old conversation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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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眼間就來到演出的一天,他們一行人來到大學附近的一間社區中心禮堂,從上午開始準備戲服和道具,因為場地問題,所以用不上什麼大型道具,連燈光也不怎麼需要改變,只有關燈和開燈兩項選擇。

南正捧着兩個大紙箱走到角落處,準備熨燙戲服,絢瀨不曉得從哪裏衝出來,拿起其中一個紙箱。

「那麼重就不要一個人拿吧。」聽起來絢瀨在責怪南,可是她卻是笑着說的。

「又不是很重。」南反駁,一邊走一邊踢開地上的雜物。

「怕你看不到路啊。」絢瀨按照南的目光把紙箱放在角落,撥掉塵埃。

「有什麼要我幫忙,我一定會飛奔過來幫忙的。」絢瀨露出招牌笑容,用剛剛抹乾淨的手揉弄南頭頂的鳥毛,接着就跑去另一邊幫忙。

南放下手上的紙箱,半蹲在地上,額頭靠在紙箱的邊緣,整個姿勢就像晚上喝醉的人要在半路上吐的樣子,只是她不是要吐,她要想辦法平復吵過不停的心跳聲,還有瞬速令自己的臉沒那麼紅。現在她痛恨自己對絢瀨變得如此敏感,然而對方還是一幅大咧咧的樣子,對自己好得過分,害她動不動就為對方心動。

收拾心情,南從紙箱中取出熨斗,準備工作。她在角落專心熨燙衣服的時候,其他人都在各自忙自己的事上。演員們正在另一邊化妝;背景組在搬運把佈景板搬到禮堂;其他人就在各自的地方忙。

南完成了一半的進度時,有一個人拍她肩膀,說了一聲「不好意思」。

拍她肩膀的人是一名很高的男子,南得抬起頭才對得上他的視線。他看起來二十五、六歲一頭濃密的黑髮整齊梳理,棕色的眼睛眨過不停,他套上了一條米色圍裙,圍裙上寫有這間社區中心的名字,看來是這裏的員工。

「有什麼我可以幫忙嗎?」南放下手上的蒸氣燙斗,免得蒸氣亂噴在對方身上。

「請問劇團的負責人是誰?我們的主管想討論一下今晚的流程。」男子按着頸後的頭髮,腼腆一笑。 南思考了半秒才想起原來他們劇團是有負責人的存在,好像一直以來大家都是自動合作,不需要有一個領袖統領大家工作。

之前是誰負責聯絡的事呢?南揉搓自己的太陽穴,閉眼思考,忽然從後方聽見東條的聲音。 Oops,差點忘了她。南想,然後轉身尋找東條的身影。

「就是那個人。」南指着正戴着聖誕帽的,但又套上馴鹿紅鼻子的東條說。

那名男子向他九十度鞠躬,接着就三步併兩步走向東條的方向。南沒有理會接下來的事情,再一次拿起燙斗,完成她的工作。

她捧着主角的戲服,來到臨時搭出來的演員休息室,分派戲服。其他人都準備好了,穿上戲服就可以成為角色,唯獨絢瀨還在對鏡子畫口紅。

「為什麼還未準備好的?」南問,她沒有責怪絢瀨的意思,只是平時演員都是同一個速度完成妝扮,沒有出現過這樣的情況。

「因為途中有人和她閒聊了幾句嘛。」當男主的同學拿起戲服,笑着說,還額外強調了「閒聊」。他的笑容有一點調皮的感覺,令人覺得事情沒那麼單純。

「閒聊?」南重複一次強調的字眼。

「還不是因為你們全都推我出來,我才要去聊天嗎?」絢瀨白了一眼,乾脆利落收起桌上的化妝品,扔進自己的背包裏。

通常這種準備演出的時段很容易弄掉東西,像絢瀨這樣是保障自己的做法。

「那這裏最習慣對外溝通的人是你啊。」又有一個人說話。

「對對對,是我,是我負責應對你們最不想做的事情。」絢瀨沒聲好氣笑了出來,聽起來是無奈多於生氣。

南站在一邊,替演員穿上戲服。所有人都先穿好基本的款式,完成化妝後才套上開襟的戲服,不管看起來多麼複雜的服裝,南都有辦法在弄成方便演員套上去的款式,這樣可以省下很多時間。

她從剛才的對話猜測,應該是社區中心的人來到這裏和演員打招呼,可是大家都在化妝,於是習慣性推了絢瀨出去和對方寒暄。當外交官除了懂說話之外,樣子也不可以太差,絢瀨很符合這兩項條件。

所有人都穿好戲服,南一個一個替每個人檢查有沒有小配件掉了,或是有線頭冒了出來。配件掉了就用針線縫紉,線頭冒出來就剪掉它。南一時站着一時蹲下,全神貫注檢查每一件衣服。

「ことり的手藝還是那麼好啊。」一名女演員在舉起雙手,左右研究袖子上的花紋。

「當然,那可是我的ことり做出來的。」絢瀨自豪地說,猶如南是自己的孩子,作為父母要好好誇讚一番。

「喂喂ことり才不是你個傢伙的啊!」另一名女演員指着絢瀨,捲起衣袖,作勢要打架。

「對啊對啊!是我的啊!」愈來愈多人參戰的樣子。

「才不是你們的!是我的!」

一下子就把氣氛炒熱起來,南檢查所有戲服過後正打算悄悄離去,卻被人從後摟着她的脖子,把她拖回來。

「真的沒辦法呢,那ことり就算是大家的好不好?」絢瀨皺起眉頭,裝作無可奈何的樣子,問大家的建議。

「好啊!」大家興高采烈和應,事情完美落幕。

「不考慮一下當事人的感受嗎?」在絢瀨臂彎裏的南小聲吐槽了一句。

「你不會拒絕的,不是嗎?」絢瀨也小聲回應。

南從對方的臂彎中掙扎,嚷着要去看看背景的進度,就逃離臨時化妝間,直接進去廁所,躲到其中一個廁格,坐在蓋好蓋子的馬桶上,把臉埋在雙手之中,拿出手機又不知道該看什麼。

現在的她又忍不住回顧過去,回顧她還未察覺感情變質時的一刻。只有她一個人清醒的感覺真的很討厭,絢瀨視她為好姐妹,朋友視她們為好朋友,只有她自己一個清楚事情沒那麼簡單,但又不能和任何人說。

之前她不會亂想,但現在的她只會不斷鑽研絢瀨字裏行間的每一個可能性。

不行,現在得專注在話劇上。南收掉手機放在口袋裏。她抺掉手汗,打開廁所的門,在寒天用冷手潑濕自己的臉。

她抬起頭,看着濕漉漉的自己。

怎麼從來沒有人告訴她,喜歡一個人是如此煎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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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劇的對象是高小到初中的學生,所以他們沒有用到很深奧的話語,也刻意挑一套劇情簡單,不用思考的劇本來演。

南看過演員練習上萬次,對劇情也是瞭如指掌,結果她不怎麼專注在演員上,躲在其中一幅背景板後方,偷看孩子們的反應。

話雖是台上表演,其實也只是比地面高一點的地台,孩子們也只是坐在地上。一開始孩子還是會交頭接耳,不太專注於表演,但過了一會,角色陸續登場,台下悄悄話的聲音漸漸消失,他們的目光一致落在說話的演員上。孩子清澈的雙眼目不轉睛地看着演員,有時候也會一致屏息以待,等待主角的一句話。

說不定在兩年前,自己也擺出同樣的神情,看着在台上的演員發揮淋漓盡致的演技,投入故事當中。

南的目光由孩子轉到更後方的位置,社區中心的員工也站在背後一同欣賞表演。南一眼就辨認出剛才穿圍裙的男子,他站在穿了襯衫和V領毛衣的男人旁邊。說不定穿毛衣的男人就是那位要找東條的主管。明明兩個人看起來年紀差不多,沒想到已經是主管和員工的差別。

似是注意到南的視線,那位男子看過去南的方向,熱情但不失禮貌地揮手,旁邊的男人看見後也微微點頭,南輕輕揮手回應,轉頭看着舞台,裝作看戲。

因為是遷就兒童的話劇,時間也不會太長,一個小時就劇終散場,演員首先回到臨時化妝間更衣,南則是很自然下場幫忙搬東西。

「請讓我來幫忙吧!」圍裙的男子不曉得從哪裏冒出來,自告奮勇來幫忙。他剛好站在靠近南的位置,對着話劇部的人說要來幫忙。矢澤二話不說,要他一起把背景板橫躺在地上,拆開兩塊板子。

南在一片混亂的時候,從人群和道具背景的縫隙中看見絢瀨,她仍穿着戲服,化着妝站在另一邊。南定晴一看,發現對方正在和別人說話,就是那個穿毛領的男人。

他只是高絢瀨半個頭,寬闊的肩膀讓他看起來像是有衣架鑲嵌在身體裏。他們二人有說有笑,和這裏混亂的場面映成強烈對比。南沒有多想,看多一眼就忙着把附近的小道具收進紙箱,打算搬回後台。穿圍裙的男子又忽然冒出來,接過她手上的東西。

「好像有演員的戲服卡住然後嚷着要你過去,不如你先過去那邊吧,這些我可以幫忙的。」他的聲線聽起來比剛才還要自信,也許是在工作期間,另一個人格的開關打開了。

南向他道謝後就碎步跑回後台,處理那位不幸的演員,順便離開那位圍裙的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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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完結之後,大家和當天在社區中心當值的員工交換了Twitter和Instagram的帳號才收拾東西離開。現在的年輕人交換社交媒體的舉動就像昔日的人交換卡片那樣,當刻恭恭維維接收了,隔了一天就把對方拋諸腦後。

女人的直覺總是準得可怕,不是過了一天,事情就完結了。

首先來談談絢瀨方面的事,她在除夕前一天回了一趟俄羅斯,跨年後才回來日本。

在絢瀨不在的日子,南可是經歷了不少事情,就是關於那位穿圍裙的男子。

南在推持和Instagram發帖,那個男子會總會按讚和留言。南看着對方的帳戶名稱,才曉得對方名為「多崎徹」。

他偶爾也會私信南,和她談談最近社區中心的小孩,戲劇部當時的表演。

“他們都很想再看一次話劇”

“有機會我們再來吧”

他們只會聊着無聊瑣碎的事情,沒有進一步的發展。不、不如反過來說,南一直控制對話的方向,不讓二人有進一步的發展。

一開始她以為對方只是喜歡社交,和新認識的人打交道,但南向其他社員打聽過後,好像只有她自己一人會和那位私信聊天。

「是對你有意思吧。」矢澤用肘蹭南的手臂。「當天他可是搶着要幫你忙的。」

「噢咱竟然錯過了。」東條浮誇地按着自己的額頭,擺出最佳女悲劇的模樣。「那個年輕人看起來還不錯的。」

「他應該大過你的嘛。」南扔了一句吐槽回去,悶悶不樂地翻閱從矢澤那邊偷回來的雜誌。

「怎麼了,被人追不喜歡嗎?」東條當南的頭頂的架手的地方,一下子把南壓下去。

「說不定我們家的南小姐看不起樣的貨色。」矢澤拿去自己的手機,翻出那個人的推持帳戶。「他的帳戶也沒有什麼有意思的東西,雖然目測性格還不錯的。」

「也不是看不起嘛……」南用手抬起頭,才不致於被東條壓垮。

「那是有意思嗎?」東條火速追問,如果她不是來話劇部,應該去當什麼新聞社,大學雜誌編輯之類的。

「也不是這個意思……」南抬高東條的手臂,整個人趴在桌子上,看着對面的椅子。那裏原本是絢瀨的位置。

「哎喲,試試也沒壞吧,那個人比起大學那班幼稚的男生好得多了。」矢澤說,隨即在部室的另一端傳來一聲咆哮。

「誰說我們幼稚!」

「我!」矢澤一個字就威攝四方,另一端的人立刻靜下來。

「這樣不太好吧。」南拿起手機,一亮屏幕就看見好幾則通知。第一則是來自推特的私信;第二則是來自LINE的信息。南才一解鎖屏幕,旁邊的東條就很自然搶過對方的手機。

「喂!」南立刻彈起來,要搶回自己的電話,但被矢澤攔阻了。

「別擔心,咱不是按推特的,咱找繪里ち。」東條按進去LINE裏,看起來發了幾個短信出去。她面上漸漸露出調皮的笑容,才把手機還給南。

「繪里ち也叫你去呢。」東條意味深長地看着南,南正在看剛才東條假冒她的身份所發出去的LINE。她的表情看起來和平時沒什麼分別,大概沒有人猜想到南正感受自己的五臟六腑在洗衣機中翻來覆去。

如果找另一個人的話,他可以取代你的位置嗎?南看着絢瀨發過來的信息,腦中冒起疑問。

這樣的想法是錯的,從來沒有一個人可以取代另一個人的的位置,在經歷第二次被絢瀨否定二人的可能性之後,南還是想試試看。

找一個男朋友,忘掉絢瀨,或是接受保持「朋友」關係,然後他們交往愉快,從此各自過幸福快樂的生活,不論對南、絢瀨、或是他來說,這會是一個很美好的故事。

南收起手機,和矢澤、東條繼續閒話,待她離開大學,糾結半天來到鐵路站,站在月台等車的時候,她才從口袋緩緩拿出手機,隔着圍巾嘆了一口氣。

什麼都要嘗試,不是嗎?她在心中說服自己,接着按進推特,發了回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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絢瀨到一月中旬的星期五才從俄羅斯回來,剛好趕在第三學期開始之前回來。

“我還以為你要開學一星期之後才回來”南在LINE說。

“這個我不敢,第一周的科還是要上的”絢瀨如此回答。

「在回覆誰?」低沉的嗓子在南的頭頂響起,她要抬起頭才看見對方。多崎不是有心問她在和誰發短信,這句不過是用來開啓話題。

「還記得話劇部裏,有一個金髮碧眼的女生嗎?就是她。」南接過對方手上的熱巧克力,移開位置讓對方坐下來。

「啊啊,我記得,她的外表真的很引人著目。」他也坐在長椅上,呷了一口熱咖啡,接着二人陷入沉默。

這樣的沉默挺好,南不用想破頭思考怎樣開話題,也不用想怎樣回答問題。南靠在椅子,頸脖架在長椅上,看着灰濛濛的天空,好像要下雨的樣子。

有帶傘子嗎?南想。她沒有加主語,到底是在說誰也不知道。

可能是她自己,也有可以能最近才回來的絢瀨。

「看起來要下雨。」多崎握着紙杯子,抬頭看向天空。

「那你有帶傘子嗎?」南問,沒有看向對方。

「有啊。」他回答,他說他習慣任何時候帶傘子。

說不定會去社區中心工作的人都有這樣的特質,喜歡無微不致地照顧別人,把人照顧得貼貼服服。

這樣也不錯的,畢竟一直以來,都是南去照顧別人,沒什麼機會是反過來的。

南舉起熱巧克力的杯子,擱在自己的頭頂上。

就這樣也許不錯?南問自己,但她聽不見自己的答覆。她朝深不見底的洞穴發問,黑漆漆的洞穴只是吸掉她的聲音,嚥下她的疑問,一點回音也不給她。

現在的她只是開放曖昧空間,讓任何人都有機會接觸自己,最終決定權,還是落在她自己手中。待會應該找一個時間拋拋硬幣,她決定不了的事情就讓硬幣決定。

他們喝完飲料後,走到附近的商業街逛逛。他們靠得很近,但二人之間還是維持一條禮貌的空隙。

南偶爾看見可愛的東西,就會跑進去店裏,蹲在地上看半天,他也會微笑着,跟着南進去,蹲下來一起看。

「這個挺可愛的。」南拿起一隻白色毛毛的貓喵,抱在胸前,摸來摸去。

「那隻柴犬也挺可愛的。」多崎拿起一隻圓滾滾的柴犬,他的手很大,一手就把如同保齡球大小的柴犬拿起來,放在南面前。

「也是啊,兩者都很可愛。」南陷入糾結,貓和狗也很可愛,她挑不下手。

「你就選貓吧。」他說,同時伸手摸了摸毛茸茸的貓喵公仔。「你比較像貓。」

「什麼意思?」南問,但對方已經站起來。

「自己想吧。」多崎露出淺淺的微笑,幾乎看不見嘴角上揚的角度。

他們走出店舖的時候,南抱着那隻白色的貓喵,而他拿着那隻柴犬。

「我們走吧。」他對南說,輕輕牽起對方的手,拉着南往另一個方向前進。

南沒有鬆開對方的手,順着對方的舉動而行。南不是愚昧的人,她從一開始就知道對方想做什麼,但對於要想破腦袋尋找合適的回覆,她實在覺得很麻煩。
結果都沒時間拋硬幣了。

什麼都要嘗試,而且現在感覺還不錯。南對自己說,她的視線來回於白色貓喵公仔和對方的手,埋在圍巾的嘴巴輕聲嘆息。

他們遠離市區,走了沒多久就來到模仿江戶時代建築的文化小村。這裏只有建築物才比較有懷舊味道,店裏賣的和平時在商店街看見的沒分別。

多崎輕輕牽着南的手,過了一條小橋,往右拐了一個彎,有一條樓梯可以下去。這裏比四周矮了一點,更接近一條人造河流。落葉早已整齊堆放在一角。在黃昏的時候,所有事物都添了一層矇瀧美,說不定看不清楚才是美麗的本質。

他站在一棵可能是櫻花樹的地方,鬆開了南的手,另一隻手仍然抱着剛才買的柴犬娃娃。

「以前還是學生的時候,我總是會來這裏坐的。」多崎漸漸開口。

南漸漸聽不進耳,她猜這些都是開場白,舖排了一百句話無非都是想帶出唯一說話。

她緊握着懷裏的白色貓喵,快要把它捏死的樣子。

她得決定了,Yes or no。在對方說着笨拙的開場白的時候,她得選擇。

「南さん。」他總算說好開場白,和南一樣雙手緊抱着柴犬娃娃,臉上的紅不曉得是因為夕陽還是害羞。

南此刻只覺得頭重腳輕,萬物都圍着她而旋轉,暈眩的感覺重重衝擊她。

她理性知道現在正發生什麼事,可是卻什麼也反應不過來。她像被人奪去時間和空間觀念那樣,只剩下肉身可以佇立在原地。

不、不、她的腦部還能正常運作,發散式的思考讓她開始再一次胡思亂想,任憑腦部怎樣發號司令說「快思考!」,任憑她怎樣繞行她的腦迴路,最後還是會回到起點,也可能是終點。

對她來說,起點和終點,阿耳法和敖默加,都是同一件事。

就在她辨認出對方的口型時,她想起絢瀨繪里。

金燦燦的頭髮,清澈的藍眸子,還有她呼喊自己名字的聲音,不約而同彈出來。她的內心看來不願直接給她答案,非得用如此婉轉的方法跟自己表達。

不是多崎對她不夠好,不是他不夠喜歡她,也不是她不喜歡他,只是南深信:

還未放下一個人,就去和其他人發展關係,都所有人都不公平。

「吶。」南掩蓋自己的掙扎,伸手抓着對方的手掌,不難發現對方的手全是汗水,她用平靜的語氣說:

請給我一個月的時間。

YES OR NO不是兩個選擇,它還有包含第三個選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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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月時間說長不長,說短也不短,但足夠改變不少事情,例如瘦了九吋的腰圍,寫好一篇短篇小說,還有從單身狗再度畢業。

那個不是南,是絢瀨。對象是在社區中心認識的,看似是主管的男人。

他大絢瀨六年,從社會工作系畢業後一直留在那間社區中心工作。

聽絢瀨說,自從話劇社的表演後,大家交換了LINE,絢瀨在還在俄羅斯的時候開始莫名其妙開始聊天,聊着聊着聊出花火,待她回來後就莫名其妙約出來逛街,逛着逛着逛出情愫,那就一起吧。

說南打算用硬幣決定交往不交往很馬虎,絢瀨的情況也是半斤八兩。

Ok, fine. 南知道方有交往對象的時候,在內心反了一個白眼。

她生氣,她無奈,她難過,但她可以怎樣?Well,她可以在半夜裏偷偷地哭,為了一個自己暗戀的人。

你在市場看上一件絕世寶物,深深喜歡着,但你沒有買下來,只是一味守在它旁邊,到有誰買走的時候你又不高興。這件事是不合理的吧?

絢瀨根本不知道南對她的感情,選擇了另一個人也沒辦法了。

南在部室的一角,正用力撫平自己額頭上的皺眉,怎樣也不能平下心來,看着眼前的劇本。

下一回是奧塞羅,一個被人玩弄最後走上絕路的男人。

她該怎樣做?南隨便翻弄書籍,卻找不出答案。

現在她有一個正在等待她的人,也有一個讓她牽腸掛肚的人。前者願意花光一切在乎她,後者只是當她最要好的朋友。

那麼她可以等候那個人一輩子嗎?

好像不太可能。有時候,戀愛和在一起是兩碼子的事。

這樣做是很自私,但她確實需要一個讓她沒那麼寂寞的人。

南嘆了一口氣,她拿起手機,打給一個人。

「那麼突然?」電話響了三下後對方就接起電話,語調有點驚訝。

「想見你,給你一個答覆。」南的聲音軟下來,甜膩得像融化的棉花糖。

二人相約在一個月減三天前約會的地方見面,氣氛和上一次有點不一樣。他們一見面,南再一次握着對方的手,輕輕捏着,垂下頭不讓對方看見自己的雙眼,收在衣袋的手不自覺交叉手指,她說:

「我們在一起吧。」

就算之後他們確實渡過美好的時光,這個仍會是南畢生最後悔的決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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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 wanna hold you when I’m not supposed to,

when I’m lying close to someone els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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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眼間來到絢瀨大四,南大三的時候,南在家裏享受冷氣的時候忽然有人打電話給她。她一聽鈴聲就知道是誰的。

「怎麼了?」南以為對方又是心血來潮想約自己去逛街看電影,但一接電話,聽見一下抽鼻子的聲音,知道事情好像不簡單。

絢瀨說自己在某一間便利店裏,等待南過來。那她也只好不情願離開家裏,前往絢瀨所在的地方。

在炎炎夏熱,南撐着薄荷綠的傘子,走了二十分鐘的路,來到絢瀨指名的便利店。她在外面已經看見一名金髮女子,紅着眼眶,站在桌子前方怒吃一大桶某D品牌的雪糕。

「所以怎麼了?」南來到絢瀨的旁邊,差點直接問了「怎麼分手了」。

話說南也很佩服對方可以一個人吃掉一桶雪糕,然而還有兩桶等着她。

「來,一起吃雪糕。」絢瀨遞上塑膠湯匙,也推了一大桶薄荷巧克力的雪糕給南。「那個男人真的令人生氣死了。」

「嗯、嘛、好的。」天下沒有免費名牌雪糕,南預料自己吃雪糕的代價就是要聽絢瀨抱怨。這個時候什麼也不要反駁,乖乖聆聽就好了。她得不斷吃雪糕,才遮掩忍不住上揚的嘴角。

果然人性還是醜陋的。

絢瀨抱怨半天,總而言之就是受不了自己的前任大男人主義和雙重標準,例如不容許絢瀨和異性朋友出門,自己又和異性朋友去主題公園;絢瀨關掉社交媒體上顯示位置的功能,對方又會問她半天為什麼關了;還有什麼事也要絢瀨和自己交代報告,到絢瀨反過來要求又說三道四。

「受不了這麼麻煩的人。」絢瀨以紙巾利落抺乾淨自己的嘴巴,把揉搓成一團的紙巾扔進桶子裏,叮囑南。「你將來也千萬不要選這樣的人啊。」

「是是。」南漫不經心回應,腦中浮現多崎的樣子。他不是這樣不講理的人,南應該不用擔心。

看着絢瀨嘴角仍沾有一點巧克力雪糕,南拿出手帕替對方擦掉,絢瀨樂於接受。在冷得如停間的便利店裏,南的背後卻起了一層冷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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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月的時候,戲劇部開始籌備大四前輩們的畢業演出。

「因為咱想看繪里ち穿男裝和女裝,所以不如來演第十二夜吧!」因為東條的一己私慾,她提出這項建議。

實際上她這樣一提,大家確實也想看,然後紛紛舉手讚成一致通過,五分鐘就決定好了。

「喂喂喂!有考慮過我的感受嗎!」絢瀨被綁在椅子上,大聲咆哮,但大家也選擇性失聰,開始討論接下來的分工。

「ことり!你不幫幫我嗎!?」無助的絢瀨頭轉向南的方向,嘗試用哀求的語氣讓來幫幫她,但絢瀨好像忘了,剛才南也有投贊成票的。

「嘛,這套劇也沒什麼不好。」南拿起畫簿撕下之前畫錯的草稿,咬着筆頭,口齒不清地說話。

「這、這又是。」絢瀨其實只是不爽大家無視自己的意見,對那套劇沒有什麼深仇大恨。

「那就乖乖吧,我會設計新的戲服讓你穿的。」南摸摸絢瀨的頭頂,這令她想起撫摸金毛尋回犬。

「嗚,好吧。」絢瀨總算屈服了,站在遠處的東條朝南的方向打了一個大姆指。南無奈一笑,替絢瀨鬆開繩結。

絢瀨自動自覺走去劇本組的一邊,參與討論,南則是被東條拉去一邊,聊起接下來的戲服設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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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又不回來吃飯嗎?」高坂探了半個頭,問正在房間裏畫眉的南。

「不了,約了人。」南畫好右邊的,換成左手再畫。這次花了比較多的時間才畫好。

「絢瀨嗎?」高坂又問,這回她乾脆站在南的身後,看着鏡裏的南化妝。

南發出錯誤的音效,高坂交叉雙手,側過頭思考:

「還有誰啊?」

「你慢慢猜吧。昨天的確是約了戲劇部的大家,但今天不是哦。」南收拾化妝枱上的東西,在鏡前再三確認儀容可以,拿起身邊的包包,出門去。

「到底是誰?」高坂瞇起眼睛,從縫中仔細打量南的打扮。

淡藍色的羊毛大翻領大衣,米白色的套頭毛衣,配上海軍藍色的半身裙,搭着某C牌子的黑色經典布鞋。掛着搖曳的星型耳環,和可以配成一套的項鍊,頭髮也編了一條好看的麻花辮子,還戴了一頂灰色羊毛貝雷帽。

這一身打扮都較平時的還要認真,想想昨天和絢瀨出門,南的打扮好像沒那麼細緻。

「啊啊、到底是約了誰?」高坂抓破頭也想不到南到底要和誰出門。

坐在沙發上看書的園田反了一個白眼,沒料到這位青梅竹馬真的猜了半天也猜不到答案。

十二月的第一個星期,南和他約在市中心的電影院,看完電影再去吃晚飯,這是絕大部分情侶的固定行程。

南不是會遲到的人,她預計了足夠的時間打扮出門,離開家裏的時候還有充足時間讓她慢慢走過去目的地。

這麼冷的天氣,如果可以步行至目的地的話,南也會選擇走過去。她們住的地方不太接近鐵路站或是公交站,接近黃昏的時候已經不太看有人,在夜裏更是只有靜謐的黑暗等着人。

現在天還有一點亮,南還可以遇見幾個剛下班回來的上班族。隨着她愈遠離自己的家,她愈聽見喧鬧的汽車的引擎聲。她家附近真的沒什麼車子。

走了十分鐘,總算看見公交站,剛好有一輛公車在等客人。換作是平時的南應該會三步併兩步跑上車的,但今天的她有很強烈的步行意欲,非走路過去不可,沒有理會公車敞開的大門,直接過了馬路。

又走了十分鐘,已經來到比較熱鬧的地區,多了一點商店和餐廳,也多了一些剛剛完了課外活動的學生,有的待在快餐店裏打開課本卻在閒聊,有的站在路邊吃剛買下來的可麗餅,有的站在店外欣賞櫥窗的貨物。

南忽然想感慨一下幾年前自己就是其中一分子,幾年前的今天,她沒有預料今天的她會在這個時候出門和男朋友約會。

哈。她吐出一口白煙,別過頭不看四周的學生,筆直地前進。

她要去的地方是平常跟園田和高坂都會去的,近乎市中心的地方,因為真的去了很多次,身體已經可以習慣性地自動走過去,不用思考該在哪個彎位轉左轉右。

腦子放空地走也可以的,她的雙腿已經習慣這一段路,到達每一個馬路位置都會自動停下來,轉成綠燈又繼續走。

在應該距離目的地還有一半的距離,天已經全黑了,黃昏和黑夜的間隔近得令人察覺不了。看了一眼橘色的天空,你才低頭了一眼手機,再抬起頭天已經變黑了。她放空得很嚴重,就算一直看到天空,也沒有留意天色已變。

直至南聚精回神,拉回自己的心神,她才發現天已經黑了,而且好像隱約聽見嗡嗡聲。

那是很微弱的聲音,真的是南剛好集中精神才聽見了。她四處張望,尋找聲音的來源,過了一會才想起可能是自己的手機在震動。

她打開包包,發現手機螢幕亮起來,照亮漆黑的包包。本來她以為是他打電話來,豈料螢幕顯示的是另一個人。

在這個時間打電話來還真是奇怪。南側過頭,但還是按下接通的綠色圖案,繼續前往目的地。

「喂?繪里?怎麼了?」就算看見來電顯示是絢瀨,南好像仍不太相信是對方打電話過來。

「是ことり嗎?」絢瀨的聲音聽起來有模糊,像在大風的場所用劣質電話講話那樣。

「你那邊的信號挺差呢,我聽得不太清楚。」南用力把手機貼在耳邊,免得聽不到對方在說什麼。她說話的時候,好像聽見從話筒另一端傳來絢瀨的粗重呼吸聲。

「在電梯的信號不可能好吧。」絢瀨無奈回答,她應該有苦笑起來,起碼南聽見她的回答時,她想像到那個表情。

「電梯?」南皺起眉頭,懷疑自己聽錯東西。絢瀨在電梯打電話給自己?這是什麼情況?

「對啊,我一個人在電梯裏,我去靠近門的位置,看看信號會不會好點。」

話筒傳來陣陣窸窸窣窣吵雜的聲音,南聽見絢瀨用力吸了一口氣,再呼出來。窸窣聲停下來,絢瀨再開口說話:「這樣有聽得比較清楚嗎?」

「是有比較清楚,但為什麼你一個人在電梯打電話給我?」南忽然想起絢瀨該不會是在玩都市傳說,可是她認知中的絢瀨是怕這回事的人。

「不這樣做的話,我可能會有幽閉恐懼症。」絢瀨嘆了一口氣,換了另一隻手拿電話。

「慢着,所以你現在是在電梯裏幹嘛?」南想了想才發現她沒有解決這個問題,到底絢瀨一個人在電梯打電話給她做什麼?

「公、寓、停、電、我、困、在、電、梯、裏。」絢瀨一個一個字吐出來,怕因為信號差,南聽不見她在說什麼。

「唉?」那句話讓南停下來,站在行人路的中央。「你還好嗎?」

南才說完這句話,她就後悔為什麼沒經大腦就問了這樣的蠢話。對方沒事的話還要打電話給自己嗎?

「一點也不好。」絢瀨決斷回應,南總算發現對方顫抖的聲音。「我一個人不知道撐到什麼時候。」

「這麼誇張嗎?」南說,她看了四周環境,如果繼續往前走,二十分鐘後就到約會地點。

「我怕黑。」絢瀨說,語調中帶有一點無奈。畢竟這麼大一個人,還會如此怕黑,在別人耳中可能是一件很荒謬的事。

「是怕得要死的地步。」接着是倒抽一口氣的聲音。

南回不了話,她為剛才自己的質疑而感到羞愧。

「所以現在很想聽見你的聲音,很想看到你。」絢瀨說,軟弱無力的語調,似是從絕望深處發出的微弱信號。她沒有向東條,矢澤,或是其他前男友發出這樣的信號,而是向南發出。

「繪里。」南的腦袋空白一片,像有人在她的腦裏扔了閃光彈。

「等我五分鐘、不、三分鐘就好了,我必需打一個電話,不用掛斷,等我就好了。」

待絢瀨「嗯」了一聲之後,南立刻按出聯絡人,撥打一通電話。與此同時,她走出馬路邊,攔截計程車。

南剛好上了計程車,告訴了司機目的地,對方就接電話。

「怎麼了?」

「對不起,今天的約會可以臨時取消嗎?」

「……」南聽見他隱約嘆了一口氣,她覺得很對不起他,但情況所迫,她也不想的。「是發生了什麼事嗎?」

「朋友出了一點事,需要我立刻過去。」

「是這樣啊,要我陪你嗎?」

「不用了,我一個人可以處理的。」

「嗯,是這樣啊,難得我早到,還買票了。」

「真的很對不起。」

「不,沒關係,你快去處理朋友的事吧,電影票的話我隨便請一對情侶去看就好了。」他笑着說,聽不出他是不是真的不在意。

「對不起……」正因為聽不出對方是不是真的不在意,南才更加抱歉。

「算吧,沒有人可以預料這樣的事,你安心去處理朋友的事吧。就這樣了,掰掰。」

「嗯,掰掰。」

南掛斷一邊的電話,轉回去絢瀨的頻道。

「久等了。」南看一看儀表板上的時鐘,剛好過了兩分鐘。

「也不是等了很久。」絢瀨回答,聲音聽起來像是有氣無力。

「有什麼想聊嗎?」南想着要讓絢瀨分散注意力,不要在黑暗中失了方寸。

「你有什麼想聊嗎?」絢瀨反問她,就像平時要去哪裏吃飯,其中一問去哪裏,另一個也會反問回來。

「嗯,好問題。」南垂下頭,在包包裏翻找自己的銀包,掏出錢來。「最近有新對象嗎?」

「呵呵,沒有,這段時間想單身一陣子。」絢瀨乾笑了起來,在侷促環境裏帶有一點回音。

「是指今年內單身一陣子嗎?」雖然距離今年完結還有不到兩個星期。

「大概畢業前也不想和其他人交往吧,當然,除了你、希和にこ,還有學校裏的大家。」

又來了。

應該只是因為她正在和南聊天,才會把「你」放在最前。

南咬着牙關,輕輕吸了一口氣,發出微弱的「嘶」一聲。

「是這樣啊,我還真高興呢。」南不確認對方有沒有聽見「嘶」一聲。

「說起來,最近好像少見了你。」絢瀨忽然話風一轉,方向正正指着南。「好像除了在部室排練之外,少了和你吃飯逛街的機會。」

「學期快要完了,功課比較多。」南看看窗外的景色,距離絢瀨的公寓不遠。她總不可能說「因為我還要把時間分給男朋友所以才少了時間見你」。

絢瀨還不知道她有交往的對象,南也還未找到合適的時間來跟她說。

怎麼拖了那麼久的?南揉搓自己的眉心,思索問題。

「啊啊,我也快要畢業了,真的捨不得你。」

南閉上眼睛,想像絢瀨是以怎樣的表情說出這句話。

在侷促的電梯,你坐在門邊,如同快要死的樣子,說出遺言。

「我也捨不得你,會想念你的。」

「別說得我快要死吧。」絢瀨乾笑兩聲,不似是揶揄,也不似是自嘲。

計程車在公寓前一個路口停下來,南一邊和絢瀨閒聊,一邊付錢,下車後朝公寓的方向前進。

她看見公寓外多了一班人站着停待,有學生,有主婦,也有上班族,他們全都站在黑漆漆的公寓前方行人路。整座大樓都沒有亮起電,可能是全幢都跳電,然後住戶們都在等候電力恢復正常。

今晚氣溫比較冷,但眾多個37 攝氏度個體聚在一起,四周的氣溫也提高了一點。

「還未弄好嗎?」其中一名學生問,她捧着一大疊模擬試練習,應該是趕回家放下沉甸甸的練習。

好像電器技工和電梯技工已經來了。」一名女士搭話,她則是拿着兩大袋食材。

「好像有人困在電梯,所以要先解決電梯的問題。」又有誰在搭話。

也就是絢瀨應該快要出來吧。南握着電話,看着黑漆漆的大堂而想。

「你是困在哪一層的?」南穿插於人群之中,縮起肩膀,側過身子,總算擠到最接近大堂的位置。

「我剛進電梯沒多久就被困,應該是在地下和第一層中間吧。」絢瀨有氣無力地回答。

南抬起頭,看向電梯的方向。她幻想自己有透視眼,可以看穿牆壁,看見絢瀨的位置。

「技工已經來到,應該快要弄好吧。」南向絢瀨滙報剛才收到的資訊,算是安慰她吧。

「是這樣啊,嗯?為什麼你會知道的?」

「剛才聽人說的。」

「唉?聽人說?」

「就是這裏的住戶說的。」

南好像還猜不到絢瀨的困惑的地方。

「所以、」絢瀨頓了一頓,換了另一隻手拿着電話。「你來了這邊嗎?」

南正想開口回答的時候,大堂的燈剛剛亮起來,電梯的顯示器也顯示往地下的信號。隔了一會,電梯門就打開,絢瀨從裏頭跌跌撞撞爬出來。南還來不及衝上前關心,已經有應該是管理員的人衝上前,問絢瀨有沒有不適,需要送院檢查之類的。她揮手搖頭,示意自己還可以,繼續往大堂門口走。她還拿着未掛斷的電話,搖搖

晃晃走出來,一眼就看見南。當時南還呆呆的拿着電話,貼在耳邊,聽着話筒傳來的聲音和自己四周的聲音漸漸重疊。

剛才聚在公寓前方的人漸漸散去,絢瀨不用像南剛才那樣從人隙中穿插而來,只是來一段逆流而上。

南還來不及反應,絢瀨已經拉着她的手,拖着她到旁邊少人的街道。待她回過神來,她已經背靠着牆,比她高一點的絢瀨正站在她前方,抓着她的雙臂。南看不見絢瀨的神情。

南記得絢瀨剛才才提到自己怕黑,現在對方又拉她來到黑暗的巷子裏。南竟然在期待什麼。

忽然,絢瀨張開雙手抱着對方,頭靠在她的肩膀,令南不敢亂動,雙手輕輕抓着絢瀨的外套。

「很可怕。」絢瀨咕噥這麼一句,沒有再開口。南聽見她變得粗重的呼吸聲,感覺到顫抖中的身軀。哭泣的聲音實在太微弱,有一瞬間她還為對方是哮喘發作。最後二者混和在一起,南總算理解到絢瀨正在抽泣。

人群散去,晚上的住宅區沒有喧囂,南連絢瀨的心跳聲也可以聽見。

該抱着她嗎?南想。

多崎不會怪責她擁抱一個「朋友」,絢瀨也不會誤會「朋友」的擁抱,但就算全世界只有南自己一個人知道這件事,她也有糾結的權利。現在的她不像一年前的自己,可以什麼都不在意直接抱着絢瀨。

南一開始只是抓着絢瀨外套手肘的位置,每隔了一個呼吸,她的手會爬上一點,重複着簡單的動作,來到對方的肩膀處。沒有人曉得南的內心有多麼動搖。

最後她認定安慰絢瀨比起其他事更重要,於是放棄糾結,放棄思考,緊抱着絢瀨的身軀,輕拍她的背部,讓對方完全依靠在自己的肩上。

絢瀨把頭埋在南的頸窩之中,安心地小聲哭泣。南的頸脖也是累了,她先是試探般把頭靠向絢瀨的方向,對方沒有抗拒,她就全然將頭部的重量交托在絢瀨身上,緩緩閉上眼睛。在絢瀨面前,南只想怎樣用盡一切疼愛這個人。

沒有人路過這一條小巷,四周也漆黑一片。沒有其他人知道她們的存在。

絢瀨哭夠後,鬆開自己的臂彎,把南放了出來。南立刻掏出口袋中的手帕,免得絢瀨又企圖用手袖擦鼻涕。

「謝謝你。」剛剛哭完,絢瀨不小心破了音。她接過南的手帕,蓋在自己的臉上。

「不用謝。」南雙手插在大衣的口袋裏,垂着頭看着自己的鞋尖。

「剛才你約了人嗎?」絢瀨抺掉眼角上的淚水,又毫不客氣用對方的手帕擤鼻子。

「嗯?為什麼這樣問?」對方這樣一說,南又抬起頭,對方發紅的眼眶。

「因為今天你穿得比平時漂亮。」絢瀨淺淺一笑,又擤鼻子了。前一刻看起來如同天使下凡,下一刻又變回普通人類。

「嘛……」南不擅長應付直球式的讚美,一時間不懂得怎樣回應。

「不是說你平時不漂亮,平時是很可愛的,今天好像有更花心思打扮。」絢瀨湊近一點,端視南的妝容,害後者下意識想退後一步,但她忘了背後是一堵水泥牆。

南的呼吸加速了一點,她嘗試不讓絢瀨發現。

「今天還有上眼影。」絢瀨說出自己的發現,發涼的指尖輕輕抺過南的眼簾,偏偏留意不了南被她的舉動嚇壞了。

「嘛,是啊。」南心虛地別開視線,敷衍回答。

「嗯,很適合你。」絢瀨摺起髒了的手帕,收進袋子裏。看來沒打算追問南約了誰。「今天謝謝你來。」

「不用謝。」南想勾起耳邊的碎髮,但想起今天自己編了麻花辮,沒那麼多頭髮讓她勾。

南在一年前誇下海口,說只要是絢瀨開口,她一定會過來的。她沒想到自己真的可以做到這個地步。

「你要上來坐坐嗎?我家裏有起司蛋糕。」絢瀨問。

好啊。南想這樣回答。

「不用了,你回去休息吧。」但南拒絕了,今天她縱容自己太多了。

「不要緊的,本來只是想找一個機會和你聊天,最近沒怎樣說話嘛。」絢瀨抓抓自己的頭髮,有一點沒預計南會拒絕自己,但她再一次沒有深究原因。

南不清楚到底是絢瀨遲鈍,還是她擅長尋找距離,刻意不穿破那層紙。

「昨天也有聊到。」

「昨天還有其他人,我是指單獨聊天。」絢瀨放慢語調,一個字一個字說出來。

南送絢瀨回到公寓大堂,目送對方進了電梯。街上又只剩下她一個人。

明明沒做了什麼,內疚卻一直盤旋於內心,腦海輪流浮現兩個人的臉孔。

她以為自己可以放下了,怎料只是自己的錯覺。

那這樣回到她一開始的前設:

還未放下一個人,就去和其他人發展關係,都所有人都不公平。

所有人她都對不起。

她拿出手機,撥打了一通電話。

「你在哪?」

「我這邊弄好了。」

「我過來找你吧。」

對方聽起來有點吃驚,但還是高興接受這個提議。他不知道,南現在緊握着電話,快要透不過氣,露出快要哭出來的樣子。

南掛斷電話,看着來電記錄,最上方的兩則就是讓她糾結的人。再這樣拖泥帶水是不可以的,受傷人數會漸漸擴大。

===

「今天是平安夜呢。」又是平時坐在南旁邊的同學在說話,但今天她們不是在上課。或許說不是以講課的形式來上課,因為教授是外國人,她說要舉辦聖誕派對讓大家感受一下美國式的聖誕。

「嗯。」今天的南意外不怎樣給反應,平時她的吐槽也是一百分的,今天好像只剩下十分。

「晚上約了朋友聯誼,還會有交換禮物的環節。」同學拿起一片火雞薄餅,吃了一口後就後悔。火雞不是她喜歡的味道。

「嗯。」南還是垂着頭,用叉玩弄一小塊聖誕布甸。

「啊啊,會不會在這個浪漫的節日交到男朋友。」同學皺着眉頭,把一整片薄餅塞進口中,整塊吞下去後立刻用汽水漱口。「希望聖誕老人送我一個男朋友。」

這回南連「嗯」也沒有回應,手也停下來。同學察覺有點不對路,微微屈膝看看南的樣子,立刻放下手上的碟子和杯子,遞上手帕。

「哎喲,怎麼了?」同學有點手足無措,平時口齒伶利,這個情況反要說不出半句話。

南只是搖搖頭,用手帕沾沾自己的眼角。

「成績不好?」

南搖頭。

「和好朋友吵架?」

南又搖頭。

「失戀了?」

南停下來。同學有一種「怎麼我胡說八道也可以踩地雷的!」的感覺,雖然覺得像南這樣的人不可能沒有,但她連南有男朋友也不知道。

明明上周上課還正正常常,怎麼今天反應那麼大?同學腦筋一轉,猜想該不會是昨天分手,那麼新鮮滾熱辣。

南又抹了一會,小聲地說:「我洗了之後還給你。」但因為聲音黏在一起,同學得湊近才聽到她在說什麼。

「嘛,不用還也可以,要還的話也不用急。」她聳聳肩,又拿自己的碟子,吃餘下的東西。

「被甩了的話就好好吃一頓甜品自助餐。」同學說出奇怪說話,但這已經是她盡力想出來的安慰話。

南好像開口回應,但她又聽不清楚,再一次湊近南的方向。

「不是被甩。」南再說了一次,沒有任何補充。

同學決定閉嘴了,她不知道詳情,什麼安慰話也可以變成踩雷。

===

南認為自己應該感恩,不是在平安夜聖誕節和多崎分手,不然每年這個節日都要懷着悔恨而過。

一切都是我的錯。南得承認這件事。

她以為這就像遊戲那樣,一開始喜歡A,然後只要專注於B就能忘掉A。

她以為時間真的能沖淡一切,但她忘了只要絢瀨一天還未畢業,她還要對着她,就算別過頭還是可看見絢瀨的光芒。

到底是誰說戀愛是甜美的?她現在痛苦得很,但又找不到誰來說。

結果從大一到現在,她們之間的對話互動構成了現在,南的每一個舉動都不自覺引領她自己來到這一步。她今天的痛苦真的100%是自找的,因為這些全部是她的決定所帶來的後果。

在大二的時候,她還可以跟自己說:「絢瀨繪里只是崇拜的對象。」;今天她還是可以這樣說,只是必需要擴充句子:「絢瀨繪里是南ことり崇拜和愛慕的對象。」

現在她要跟自己說對絢瀨沒有一絲想法,等同睜眼說瞎話。

結果,她自私利用別人對自己的喜歡,嘗試忘記一個人,嘗試抵抗對絢瀨的不理性。結果失敗了,兩個人也因此而深深受傷。

假設再讓南選一次的話,她最後還是會選擇待在絢瀨的身邊,那何必答應一個無辜的人?

不是你對我不好,不是我不喜歡你,只是有這麼一個人,不論月亮陰晴圓缺都存在於我的心裏,我實在沒辦法忘掉那個人的存在。

南記得自己好像哭得頭昏腦脹,然後好像對他說了這麼一番話。街上瀰漫歡快的氣氛,而她挑了今天訴說這麼不快的事情。長痛不如短痛,她愈隱瞞這件事,到事情發展成一發不可收拾的時候才說,傷害愈大。

就算當初沒有很喜歡多崎,她也不能否認自己渡過八個月的快樂時光。

當時他怎樣回覆自己已經聽不清楚,她也不敢直視對方,一味低着頭哭,左右手輪流抺掉停不下來的淚水,因為哭得太厲害,暈眩的感覺愈來愈嚴重。

她有叫他走的,讓她一個人哭得死來活去就好了,但他還是選擇留下來,給他最後一次的擁抱。他輕柔抱着南,讓南靠在自己的胸膛,一下一下輕拍她的背部,又會

用手指理順她容易打結的頭髮。南記得這套動作,她第二次參觀社區中心的時候,親眼看見他這樣安撫哭泣的小孩。

現在在他眼中,她只是一個在耍任性的小孩子嗎?

這下子南根本不可能停止哭泣,愧疚感源源不絕湧出來,她腦海不斷重複着剛才的說話,嘴上只能以迷糊的聲音重複道歉。

「我還真的不好運。」他以顫抖的聲音回答,就算想用力擁抱對方,他已經喪失這個資格。

「對不起、對不起。」她沒有其他話可以說,現在的她其實連道歉也沒什麼資格。今天南在他心裏留下的創傷,絕對不是一句對不起就能解決。

兩個心傷的人在人煙罕至的公園,最後一次相擁,以哭聲終結這段關係。

===

一月、二月,南似是瘋了般,只顧着社團活動和讀書,拒絕任何娛樂或聯誼性質的活動。

一切都是為了絢瀨的畢業演出。

「你也稍為休息一下吧。」東條拿着一杯熱紅茶,遞給連續坐在桌前三小時的南。

「我有休息的,不用擔心。」南輕輕一笑,接過對方手上的杯子,像小鳥那樣呷了一小口茶。

「如果你真的有休息我也不用那麼擔心吧。」東條嘆了一口氣,坐在南的旁邊的椅子上。

「是想用工作來忘記傷痛嗎?」東條以文藝的句式問道。

「可能吧。」南陷入短暫的沉思,目光離不開粉藍色的布料。東條留意到她的目光,頓了半晌,戰戰兢兢開口:「吶,ことり。」

今天的東條很認真,她收起奇怪的腔調,收起嬉皮笑臉,翠綠的眸子直視南的身影。

南轉過頭看着東條,她的黑眼圈揪住東條的內心,但東條不能動搖,她必需開口問:

「到底你分手的理由,是不是因為……?」

她?

===

「不考慮告白嗎?那個笨蛋快要走了。」東條抱着抽泣的南,小心翼翼提問。「在最後一場演出完了之後,好好向她交代,不好嗎?」

「我、我做不到。」南用力吸一口氣,抑壓已久的感情把她壓到透不過氣。

每次看見他和男朋友站在一起,我就覺得自己不配站在她旁邊。

每次站在她旁邊,我總覺得自己很卑微。

我不配。

南在哭泣和喘氣之間,夾雜了這樣的信息。

「不要對自己沒信心!」東條把南抱得更緊,她得告訴懷裏的人,她的自卑錯得離譜。

「是誰可以為了那個笨蛋從東邊跑去西邊?

「是誰可以為了那個笨蛋跑去她家照顧她?

「是誰可以為了那個笨蛋不眠不休改戲服?

「你可是比起她歷任男友都做得還要稱職,花了最多時間陪伴她,

「為什麼你只看到自己不夠好的一點,卻不看到自己很好的一面?」

在安慰人的時候說出這番話,絕對是令人停不下哭泣的。

南的情緒一直被她塞在心裏的一角,壓縮成為一個堅固的硬塊,一直堵在她心裏,今天總算有人把它挖出來,讓她從中解脫。

自卑的她縮在東條的懷裏,一直哭泣,哭得不成人形,眼睛都發痛了,她跌入旋渦之中,熟悉的暈眩感又襲來。

為什麼她不可以和絢瀨在一起?

因為……

她從沒開口要求。

===

最後她還是白白地讓機會流失。

就算有從朋友身上取得的勇氣和肯定,就算有人在她身後推了一把,在看見絢瀨的時候她退縮了,臉部肌肉都繃緊起來,明明是寒冷的一天卻汗流浹背,嘴裏似是被人堵上棉花,吸光她咽喉裏的水分,堵塞她的氣管。

南自己扼殺了那一句「我喜歡你」。

如果讓她演出一齣劇,她會是待在家裏守望主角的老母親,或是困在森林等待主角拯救自己的小配角。她沒有主動權,也沒有影響劇情走向的能力。在《南ことり的人生》這齣戲的愛情線上,永遠只有別人有主動權。

已經受夠了。南跟自己談判。

知足就是要容易滿足,絢瀨還當她是好朋友就足夠了;她能守在絢瀨的身邊就可以了;她還要求什麼?

===

「所以那個男啊,就一直和那個女的偷偷傳LINE,傳了半年了!」絢瀨用一叉分開半件巧克力蛋糕,叉起半件蛋糕塞在口中,她的眼裏有着滿滿的怒氣。

南嚥下口水,正座於絢瀨面前,聽着她抱怨男友、啊、是前男友的事。歸納出來的主旨應該是:遇上妖艷賤貨容易令人變成渣男。

侍應送上兩客起司蛋糕,放在南的面前,有蛋糕吃令南有一種如釋重負的感覺。

「然後你就被人甩掉嗎?」南和絢瀨不一樣,她從蛋糕的尖端挖了一小塊放在口中。

「是我們互甩對方。」絢瀨用叉子指着南,後來想起這樣很沒禮貌就放下來。

那也是有他甩掉你的含意。南咬着叉子,視線滑去左邊,在心裏吐槽。

那怕南可以亳不猶豫跟絢瀨說職場上的臭婊子,完全不用擔心絢瀨的目光,有些話還是不能直接說出來,例如這一句和那一句。

「怎麼和你在一起的人都是奇奇怪怪的。」南的視線漂回去起司蛋糕上,她又要了一口。

「只有你是正常的。」絢瀨托着腮子,咬着的叉子上下晃動。

南默不作聲,停下來,似是陷入時間停止的隙縫中。絢瀨本想開口問怎樣一回事,南又動起來。

「別這樣咬叉子,很沒禮貌。」南抽掉絢瀨口中的叉子,放在碟子上,絢瀨正要開口反駁,南又乾脆利落把一件起司蛋糕塞進她的口中。行雲流水的動作令人看得入迷,也觸發了二人奇怪的笑點,咯咯的笑出來。

本來絢瀨來到這所咖啡廳的時候臉很臭,旁邊的人都下意識跟她保持距離,現在總算順利逗到她笑,南的任務也算是完美完成。

「果然和你聊天是最高興的。」絢瀨燦齒一笑,嘴角還沾有一點巧克力粉,現在的她如同小孩子,天真爛漫。

「嗯,我也是。」南撕了半張紙巾,遞給絢瀨,現在的她如同母親,無微不至照顧小孩子。

一句「好閨蜜」定義出來的關係,南可以明正言順關心絢瀨,以友情包裝自己的愛意,毫無保留送給絢瀨。

「這樣也不錯。」

「你說了什麼嗎?」

「什麼也沒說。」

===

這樣也不錯。南一直用這句話來催眠自己,催眠久了,正要變成「真正相信」的一刻,絢瀨又給她搗亂。

人生從來不會順着你的計劃走,特別是那些你最希望他們合作一下的人。

事源於絢瀨的一則電話。

南畢業後是當英語老師,在一間高中實習了一年後,選擇回到自己的高中執起教鞭。現在正處於學生努力準備期未考的時候,放學後南解答了幾位學生的問題後就可以下班了。

絢瀨總有辦法看準她下班的時間打電話過來,不會打擾她的工作。

光是聽見那一段鈴聲,南不加思索直接接了電話,她用肩膀和臉夾着電話,同時收拾桌子,又向附近的同事以口形道別。

「又是你老闆的問題嗎?」南離開教職員室,一步一步離開校園。沿途看見幾名學生,她不忘打一聲招呼。

「比起老闆沒那麼麻煩。」聽起來絢瀨打電話的地方很安靜,也許是從公司的休息室打出來。

「哦,那是什麼?」

「嘛,就是我和他分手了。」

「是這樣啊。」連南也驚訝為什麼自己的語氣可以那麼平淡。

「晚上有空嗎?在平時巷角裏的那間等?」

「有空,那待會見吧。」

南掛斷後,忍不住嘆了一口氣。

離絢瀨下班的時間還有一小時,南決定先在附近逛一圈。逛着逛着,她看見一間巧克力店進行大特價,而且是絢瀨平時最愛吃的那個品牌。她沒有多想就進去,出來的時候已經拿着絢瀨平時愛吃的巧克力系列。

「妳是真的失戀了吧,妳也太淡定了。」南一見到絢瀨就問。

「真的失戀了。只是這次是我甩掉他。」」絢瀨遞上菜單。

「他還真慘。」南掃視菜單後,叫了兩碟烤雞串。

「喂,我也失戀呢。」絢瀨笑著回應。

「行行行,別哭別哭。」她則是敷衍對方,自顧自地拿起酒杯倒酒給自己喝,然後南直接遞上巧克力,絢瀨立刻接過來。

「失戀就有巧克力吃,那失戀也不算是壞事。」絢瀨笑着回應,急不及待,打開盒子吃了一顆巧克力。

「什麼鬼邏輯?」南沒聲好氣笑了,咬了一口烤雞串。

===

為什麼會變成這樣?南用快要化為漿糊的腦袋用力思考。

在絢瀨開口問南「你喜歡我嗎?」之前,一切都正常,南和絢瀨的互動也和平時沒兩樣。

原本一切就像平靜下來的湖面,平穩安定,直至有誰扔了一小塊石塊在湖水之中,漣漪從一端傳至彼端。

現在有人戳破那一層薄薄的紙,本來分隔的關係又再一次糾纏起來。

南感覺自己正要分成兩個人,一個不知道為什麼又哭慘的自己,一個躲在後方思考為什麼會變成這樣的自己。

認真思考,愚蠢的人是不會忽然開竅,一定是有什麼令人覺悟的。可是那個到底是什麼?為什麼這個轉捩點會來得如此突然?

「ことり。因為我的遲鈍讓你等那麼久真的很對不起。」

別在這個時候說這種話吧!躲在腦後的理性弱弱喊話,但感性的南現在光是聽見絢瀨的聲音就想哭,已經哭不成聲。她很想放聲大哭,可是又不想絢瀨看見自己這一面。她看過絢瀨哭慘了的樣子幾次,但絢瀨卻連南的一滴淚水也不曾看過。

南緩慢吸入冷空氣,冷空氣搶奪在她口中的水分和溫暖,但還是不能使她平靜下來。

對啊,一天絢瀨還在她身邊,她就不可能平靜下來。

===

You can break my heart in two,

but when it heals it beat for you.

===

話說最近絢瀨、東條和矢澤的一次酒聚。顧名思義,是一個喝酒當吃飯的聚會。

矢澤是最先倒下的一個人,她乾脆橫躺睡在榻榻米上,不消一會就打呼嚕,遺下清醒的東條和絢瀨繼續喝。

「呼呼,怎樣,最近的男朋友還好嗎?」東條喝了幾杯之後,大叔般的一面就會出來。

「沒什麼感覺,在想要不要甩掉他。」絢瀨習慣了這樣的東條,也老實相告。

「沒感覺就甩掉,別浪費大家的時間。」

「說甩就甩嗎?」

「不然你想怎樣?先來一場談判,再來一個月挽救期,最後發現都是沒用才分手嗎?」東條一口氣喝光所有啤酒,發出大叔般的嘆聲。

「不對的,怎樣試也不會有用的。」

更何況這個也不是那麼吸引,他的好友比他還要高質。東條在呷着酒的情況嘀嘀咕咕這番話。

「好好好,我會聽你的話。」為了不讓東條繼續發牢騷,絢瀨又填滿對方的酒杯。東條露出滿意的表情,咻一聲又喝了大半。

「你挑人的目光真的很差。」

「還可以吧。」

「可以的話就不會四次都Epic Failure吧。」

被說中重點,絢瀨抿着嘴唇,安靜喝酒。

「那你來說說該怎樣挑人。」絢瀨白了東條一眼,把話題扔在她身上。「要挑什麼有長相有權勢有錢嗎?」

嘖嘖。東條伸出食指,有節奏左右搖擺。

「第一點,是那個人很喜歡你,很愛你。」

「這不是基本的嗎?」

「但有人好像忽視了這麼基本的事。」東條的視線正正對上絢瀨的視線,後者裝作沒看見,拿起酒瓶添酒,把杯裏的酒量由十分九變成十分十。

「第二點,你要猜嗎?」

「一定不是我剛才說的那一堆吧。」

「對啊,所以答案是什麼呢?」

「有提示嗎?」

「提示嗎?」東條放下酒杯,交叉雙手,擺出認真思考的模樣。

「第二點是體現第一點的行動。」

「你在說什麼……」絢瀨按壓眉心,她被東條的抽象提示弄得更頭痛。

「假設你喜歡我,愛情上的,現在にこ和我都分別想約你,你會考慮答應誰?」

「雖然會被說成重色輕友,但應該是你?」

「那你的成本會有什麼?」

「友情?」

「對,還有什麼?」

「呃?車費?和其他人約會的機會?」

這回到東條嘆了一口氣,她認定眼前這個人果然在某方面欠了一些慧根。

「是陪伴朋友的時間。」看見絢瀨露出呆萌的樣子,東條忍住不對絢瀨反白眼。

「你愛一個人,最好的禮物是用時間陪伴,所以你選擇花時間陪伴陪伴A而不是B。時間可是一萬條Tiffany項鍊、一百萬美金、一千萬元的豪宅都比不上的禮物。」

嗯,當然有那些奢侈品都很好,但沒有『時間』就萬萬不能。

東條又喝了一口酒,再以饒有興味的目光看着絢瀨。她也不曉得這個人有沒有開竅。

只見絢瀨握着酒杯,凝視杯中金黃色的啤酒,沉默不語。

待矢澤悄為爬起來看時間然後又倒回去,東條拿着手機刷一刷推特,絢瀨手中的冷啤酒都要變成溫的,她才抬起頭。

天藍色的眸子藏着百般的情緒,混成一團。

「怎麼了?」東條問。

「總覺得,你的一番話解開了不少疑惑。」絢瀨抓抓頭頂,露出吃了梅子的表情。

「原來你也有疑惑的。」

「你是在諷刺我嗎?」

「你認為有就有吧。那是什麼疑惑?」

「這個就不告訴你了。」絢瀨舉起食指,抵在唇前。

「關於某一個『好朋友』嗎?」東條聳聳肩,心血來潮想把桌子上的啤酒罐排成金字塔。「你在愛情上開竅,你母親我就心安了。」

絢瀨瞪大雙眼,很快就垂下頭,又倒了一杯酒來喝。

「約出來好好聊一回吧。」東條能給的建議大概只有這項了。

===

「對不起,我錯了,請你原諒我好嗎?」

絢瀨得擠出肺部所有氧氣,才說得出這麼一句。她約南出來,就是為了說出這個話。

哪個人說世界上最難說的三個字是我愛你?應該是「對不起」和「原諒我」。

現在她整個人都很繃緊,猶如第一天踏上舞台的情況。頭重腳輕,手心發汗,有衝動來回踏步,這些情況現在絢瀨全中。

絢瀨感受到弦線漸漸拉緊,一天南不轉過來,不回答她,這條弦是不可能鬆下來的。不,就算南轉身看着自己,是不是就代表南原諒了絢瀨?

隔了半晌,南擦乾眼淚,總算轉過來,發紅的雙眼直直看着絢瀨。剛剛哭完的聲線是模糊的,聽起來像隔了幾堵牆才傳過來。絢瀨得瞪着南的嘴唇,看着蒼白的唇瓣一開一合,才知道南在說什麼。

「吶,繪里。」南掛着無奈的淺笑,任由不受控制的淚水滑下來,弱弱開口。

南沒有回答絢瀨,而這次是她提出第一次向絢瀨請求一件事。

「給我一個擁抱好嗎?」

絢瀨呆了半秒,才確認自己理解清楚南到底在說什麼。

一個擁抱,是她可以給的東西。

絢瀨張開雙臂,踏前半步,主動把南擁入懷裏。在她臂彎裏的南也隔了半秒,才展開雙手,抱着絢瀨的身軀。這組動作她們也做過,就在絢瀨困在電梯的那一晚,南有着同樣的遲疑,但會是因為一樣的理由嗎?

身高差距讓南的鼻子只到絢瀨的肩膀,那裏堆了一層溫暖而寒冷的雪花。

絢瀨看不到南的表情,只能聽見微弱的呼吸聲。是平靜下來?還是在無聲哭泣,絢瀨無從判斷。

她的手擋着南的頭頂,不讓雪花在對方頭頂堆積。待雪花又薄薄的積在她的手背上,南窸窸窣窣動起來。

南深呼吸,抬起頭,眼角下劃了兩條淚痕,兩把利刃劃開絢瀨的內心。

心如絞痛。她只能這樣形容,她一直都沒有看過南哭的樣子,現在她倒是希望一輩子也不會再見到這個令人心痛的表情。

「繪里。」南勉強自己勾起嘴角。「再聽我一個請求好嗎?」

「可以,你想要什麼都可以。」絢瀨踏前半步,冷色的眸子背後是熱切的心。

「站在這裏,我說可以之前也不要動。」南卻退後半步,拿起冰冷的手機再一次貼上面頰。她們剛才還未掛斷電話的。看見南的動作,絢瀨也跟着接聽未斷的電話。

「千萬不要動。」話筒傳來南的聲音,一個字一個字吐出來,絢瀨看着她一步,一步往後退,她想往前追,但又不想違背南給自己的請求。

她眼睜睜看着南一點一點遠離自己。

「繪里。」待南離絢瀨大概五大步的距離,她又開口,這個距離已經讓絢瀨分不清南是在哭還是在苦笑。

「我在。」南的呼喊和舉動都不是一個好意頭,對絢瀨而言。

「你的『好朋友』會一直在你身邊。」南已經站在天橋的樓梯口上,絢瀨在雪花的縫隙間,隱約看見對方苦笑的樣子。

語畢,南就衝下樓梯,離弦之箭般逃離沉重的氣氛。絢瀨把南的請求拋諸腦後,奔跑至樓梯處,看着南截了一輛計程車,逃出她的視線。

絢瀨再看看自己的手機,它無情顯示着「對話已中斷」。她只好以發冷的雙手開電話簿,發抖的手卻連續三次按進去錯誤的聯絡人,連手機也拿不住。

說不定直接按電話號碼會好,絢瀨忍不住抱怨。

那為什麼她不能按南電話號碼?

絢瀨的手指停下來,瞪着比雪還是蒼白的螢光幕。

因為她沒有記下南ことり的電話。

不管她有多傷心,多高興的時候,一定有時間翻出聯絡人,按下南的名字。

那反過來,南傷心的時候,她又是按下誰的名字?絢瀨只知道不是自己。

因為你總想在喜歡的人面前逞強,不是嗎?

南不是真的那麼強大,她不過是在絢瀨面前強顏歡笑地扛下不能承受之重。

就算不論未能發現南一直愛慕着自己,絢瀨還是很氣自己,為什麼她可以不理解一個認識了九年的朋友。

說不定南是一個比絢瀨出色的演員,在絢瀨面前更擅長掩飾一切,在波瀾不驚的微笑下千瘡百孔的內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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絢瀨決定打電話給另一個人,說到底絢瀨今天會這樣做,還不是因為這個人。

電話的屏幕不消一會就冷得像冰塊,但絢瀨還是果斷把它貼在自己的耳邊。

響了三聲,對方接通了。

「你知道現在是幾點……」對方劈頭就問。

「你不是凌晨三點才睡的人嗎?我有事要問你。」絢瀨趕緊阻止抱怨,現在她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做。

「那麼突然?是什麼急事?」

「呃,說明起來很麻煩。總之我要問如果自己坦白後,喜歡的人在自己面前跑了,還叫我『不要追上來』,我該怎樣做?」

「追啊,還可以怎樣。」電話的另一端傳來直接的答案。

「唉?但那個人都說不要追…….」

「咱寫包單,人類說不要追上來的時候,你追上去盡沒錯。你想想自己跑開了,心底裏也希望有人會過來找你吧。」

「……」東條說得太對,絢瀨霎時間反駁不了。她嘆了一口氣,慨嘆自己終需面對現實。

「我會追上去,但我不知道可以去哪裏找,也不知道見面後可以說什麼。」

「唉。」東條大嘆一口氣。

「絢瀨繪里小姐,please use your brain,都認識那麼多年,她會去哪裏你總會知道的。

「而你要說什麼啊,咱給你一個任務。」

「哈?」東條的話語吸引絢瀨停下腳步。

「你演員的技術還在吧,咱要你當一個角色。」

「什麼?」絢瀨腦中飄過數個角色的名字,但詳細對白都忘得七七八八。

「劇目是《追回你真正喜歡的人-南ことり》,主角是你『絢瀨繪里』和『南ことり』,結局是Open ending,就是這樣,掰。」

不給絢瀨一個機會,東條就掛線,繼續玩她的Switch。

絢瀨抓破頭皮,思索南有可能會去的地方。她掏出手機,想着不如直接打電話去找會更好,但現在南應該不會聽她電話的。

那南是會回家,還是在經常去的通宵咖啡店,要不是回去街角的居酒屋?但感覺上南不會去絢瀨容易找到的地方。

那麼,南ことり會去哪裏?

絢瀨從橋上下來,跟着南的步伐來到計程車站,但她沒有上計程車,而是一直往前走,直到來到八線寬的十字路才停下來。

抬起頭,看着架在半空的藍底白字的大路牌。現在絢瀨有三個方向可以選擇,只有一個正確方向找到南。

絢瀨打開螢幕,希望從手機裏取得一點靈感。

她按了推特,按了Instagram,按了來電記錄,最後按進相簿。絢瀨飛快地滑過自己的相簿,無意中瞥見一張多年前的照片,她感到晴天霹靂,立刻調頭跑回去計程車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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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在有一個小小的藏身基地,她以為一直都沒有人發現,其實絢瀨很早就發現,早得連絢瀨也忘了這個地方。

她會發現南的秘密基地,是在大二時平凡的一天。絢瀨來部室,坐在自己小小的間隔裏,正糾結要溫習還是看劇本,在只有沉默聲音的部室裏忽然傳出一陣呼嚕聲,剛好是從絢瀨旁邊的間隔傳過來。以為是大白天撞鬼的絢瀨整個人蹦緊起來,不敢離開自己的小間隔。她把耳朵貼在間隔上,聲音是從間隔的另一端傳過來,於是她從自己的椅子上站起來,雙手扶着不太穩固的間隔,低頭俯視另一端的環境。

沒有鬼,沒有奇怪的東西,只有一名睡着了的亞麻色頭髮少女,一整排戲服為睡着的少女提供幽暗的環境,讓她靜靜待在一角睡覺。

絢瀨靜悄悄拿起手機,偷拍了這麼一張照片。

隔了這麼多年,換了兩部手機,那張照片還在絢瀨的相簿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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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舊建築的特色大量採光保持室裏通明,加上不預期學生在這裏過夜,所以也沒有後期加裝額外的燈光,若果在深夜來訪如同在鬼屋探險。絢瀨光是打開吱嘎作響的大木門,全身立刻起了雞皮疙瘩,她還要靠着手機微弱的燈光上二樓的音樂室。在胸口劃了一個十字,踏進幽黑的建築裏,走在吱吱作響的地板上,腎上腺素莫名飆升,隨時都可以拔腿而跑,絢瀨得用理智壓下逃跑的欲望。她踏上木製螺旋樓梯,小心翼翼不要踩到蟑螂的屍體,來到黑色大木門前方。

她上次來好像已經是四年前,因為南的畢業禮而特意回來,之後也沒有什麼理由回來了。她自己的活動軸心,早已從其他事物,悄悄變成南了。

絢瀨握着古銅色的門柄,輕力扭轉,發現門鎖上了。

雖然老舊建築是沒有什麼光源,但勝在老舊,門鎖什麼的形同虛似。她只要拿出一張過期會員卡,用卡插在門縫中,再一次按下門柄,輕鬆打開門。在當學生時候她經常用這招來開門。

部室裏並沒有亮燈,但絢瀨也沒有急着開燈。大玻璃窗透進足夠的月光,她還看得見部室的格局,和之前沒有太大分別。

一眼看過去這裏沒有人的影子,南看似不在這裏。「看似」而已,絢瀨知道南就在這裏。因為沒有開窗,室裏的空氣凝滯着,所有氣味都困在這個狹小的空間裏,連同南的氣味。

從第一天見面的時候,她就記下這一陣味道。

南正和自己處於同一個空間。

絢瀨如同接近容易受驚的小麻雀那樣,放輕腳步,來到一個和她差不多高的一整排衣架前。衣架上整齊掛滿了長戲服,形成一道牆。她緩緩蹲下來,隔着一道牆,對着正縮在裏頭的人輕聲說:

“I found you”

月亮從厚厚的雲層背後跑出來,溫柔月色將驅逐部室的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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