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Line】∝̸

各位看倌好：

「我在想在離開酒店前能否趕及發一篇文」

「能 加油」

因為這樣的對話而下決心改好這篇寫了很久的4O6A的故事，拿新故事開2022年的年吧。正文四萬四字，這個數量令我以為自己是不是不小心Copy & Paste了一次而Double了字數😃

請勿上升真人OOC一定有不爽則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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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算只有一個也好，心裏只要能喜歡誰，人生就有救。就算不能跟那個人在一起。」——《1Q8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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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井桃看到湊崎紗夏拿着書本時，她懷疑自己的是度數一夜加深了五百度。

「這是小黃本嗎？」平井拿起包了書套的書，翻開裏頁，裏頭全都是文字，並不是只有圖片和單一形聲詞的書。

「什麼小黃本！哪有人帶小黃本回學校的！」湊崎氣急敗壞，搶回自己的文庫本，珍貴般抱在懷裏。

「那一定是我在作夢，那個紗夏竟然會讀小黃本以外的書。」平井緊閉雙眼，捏了捏自己的面頰。

「我哪裏只讀小黃本！？」湊崎說完才發現自己說話太大聲，班上的同學全朝她的方向看。

「好啦好啦，那你是被雷打到嗎？上周的閃電交加很厲害噢。」

湊崎緊抓着手中的文庫本。這本書用純樸的牛皮紙包起來，每一隻角還銳利立起來。她記得替她包書的人是怎樣一下一下折着牛皮紙，用指甲刮出每一條折線。

那雙手很漂亮，那個人也很漂亮。

「喂，怎麼忽然不出聲了？」平井拍了拍湊崎，後者才回過神來。

「應該真的是被雷打到了。」湊崎趕緊垂着頭，不讓平井看到自己臉紅得不像話，裝忙般翻弄手中的文庫本。

湊崎確實不會是和書本扯上關係的人，她房間裏只會有課本、參考書、幾本封面捲起來的過期時裝雜誌。像她這樣的人去書店也只會買筆和筆記簿。

那為什麼平時不看書的人她手上會出現一本文庫本？這就要從上周三說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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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周三下課後，湊崎理論上應該要去補習班，但那天她實在提不起勁，在補習社門前調頭走開。

她翹課了，但良心讓她不好意思直接回去，於是改為在補習社附近徘徊。平常她來這個地區時只會去補習社和附近的快餐店，來了上百次仍對這區沒有半點認識。

湊崎隨心所欲逛街，逛着逛着就溜進去安靜的住宅區。根據她不靠譜的經驗，這些地方通常會有隱世小店，賣着千奇百怪的玩意。

果真走沒多久久就讓她遇到一家古玩店，她進去看看，裏頭有一名正在打盹的老人。她在店裏看東西，老人也剛好醒來，於是她隨手拿起一件小東西，問起其由來。

也許是店裏長期沒什麼客人，老人整天沒有說話的機會，湊崎隨便一問就打開了老人的話閘子，滔滔不絕，由昭和說到令和。

湊崎等到老人停下來喘一口氣時，趕緊說「時候不早」要回家去，正想放下東西逃跑時，老人又說讓她帶走。

「欸？那不好吧？我還是買下來吧。」

「沒有好不好，反正這個年代沒有人會買這些東西，當作是你聽老頭子說話的謝禮吧。」

湊崎道謝過後離開古玩店。她看了一眼手機屏幕，她在這裏聽了老人說了一個半小時，天空也由進店時的晴空萬里變成出店時的灰雲蔽天。

應該不會下雨吧？湊崎一直盯着天空，一邊走回去車店。她看着看着，就真的有一滴水打在她的眼裏，她才捂着眼睛，又有另一滴水打下來。

「還真的下雨！？」湊崎只好捂着一邊眼睛，一邊加快腳步，可是雨勢比她的步速還快，轉眼間「嘩」的一聲傾盆大雨。

也許她該回去古玩店找老人收留她，可是現在雨勢大得連路也看不清楚，猛然雷聲巨響，害得湊崎原地彈跳。她不想再走回去，隨便找一個能躲雨的地方就好了。於是湊崎就跑到旁邊有簷蓬的地方，一邊扭乾頭髪的水，一邊祈禱快點停雨。

說不定是上天在罰她翹掉補習班。湊崎忽然想起。

眼見雨勢沒有減緩的跡象，天空依然雷聲交加，湊崎只能用小小的手帕，嘗試盡可能擦乾身體。

忽然身後「咔啦」的一聲，嚇了湊崎一跳。一名女子一手捧着塑料布，一手拉開了日式木門走出店外，對方應該是沒料到湊崎會在店外，所以看起來也很吃驚。

女子快速把塑料布舖在店外的兩個書架，湊崎才留意到自己弄濕了人家店外的書本。她才想道歉，女子就拉着她進店裏。原來這裏是一家書店。不是湊崎平常光顧的大型連鎖書店，而是一個小小的，似是家裏店的地方。

「對不起，我弄濕了你的書。」

「不是你的錯，是我沒來得及蓋塑料布。你等我一下，我去拿毛巾給你。」

說罷女子就急步走到店裏的深處。湊崎聽着鞋跟敲地的聲音遠去，接着是開門和關門聲音。

討厭的雷聲響起，而且還比剛才的還要大聲。湊崎不敢在店裏亂動，深怕又會弄濕別人的地方，她只好緊閉雙眼，死命捂着耳朵。

女子輕輕拍了她一下，她才願意鬆開手。

「你沒事嗎？」女子的聲音很溫柔，令人想起山裏小溪的聲音，和雷聲完全不一樣。

湊崎搖了搖頭，接過對方遞上來的毛巾。她把臉埋在毛巾裏，應該是要擦面，卻變成在偷偷聞毛巾的味道。

和她想像中一樣，是香香的。

總不能整天只在擦面，所以湊崎得改變動作，擦擦頭髮，抹抹上身。她的襯衫像濕透的紙巾黏在身上，連內衣的顏色也看得出來。

「我去拿吹風機給你，總不能這個樣子走的，而且看來這場雨還不會停。」女子留意到湊崎無奈的神情，又轉過頭跑開去。

這次女子拿着兩個吹風機回來，她們一手一個，吹乾湊崎的頭髮和衣服。

「對不起，打擾你了。」湊崎在吹乾頭髮時說。看着一個陌生人彎下腰幫自己弄乾襯衫她也會不好意思。

「沒關係，這個時候也不會有人來的。」女子左右搖晃吹風機，溫暖的風均勻打在身上，實在令人昏昏欲睡。

「我從沒來過這種書店。」湊崎揉了揉眼睛，聊起別的事情。她猜眼前這位亞麻色頭髮的女子應該不會像剛才的老人，連續說了一個半小時的話。

「現在大家會去連鎖書店吧？現在的年輕人會繞進來看二手書的。」

「而且大家都不看書。」

「對，那你會看書嗎？」

「看啊。」湊崎說出口才發現自己扯謊了。平生不說謊的她竟然在這裏說謊？是被雷打到嗎？是為了和女子有話可說嗎？

「噢，是這樣啊，那你平常都看什麼書？」

這個時候湊崎只要回答「對不起我撒謊了」就可以，偏偏她選擇把課本上讀過的作家念了出來。

女子像是聽見天使下凡傳福音的信徒露出燦爛的笑容，回答「原來還有學生會讀他們的故事」。

湊崎心叫不妙，她好像給了假希望給人，剛好她的頭髮和衣服也乾透了，是時候要逃跑了。萬一對方問起細節，她可回答不上。

「我去拿雨傘給你吧。」

湊崎來不及拒絕，女子就捧着兩個吹風機走開，回來的時候拿着一把透明雨傘，一看就知道是便利店的貨色。只是因為女子拿着，看起來就像從名牌店買下來的高價傘子。

「今天真的打擾你了，很不好意思。」湊崎接過雨傘，手碰到口袋裏的硬物。她掏出來，是剛才從老人得到的小物件，一隻木雕的小馬。「這個送給你吧，我也不曉得可以怎樣報答你。」

「是一隻很可愛的小馬。」女子接過小禮物，高興打量着，然後一手捋着下巴，嘴巴不自覺抿成一聲，眉頭輕輕一皺，最後一切豁然開朗。她轉身拿起一本書，塞到湊崎手裏。

「報答的話，讀完這本書後告訴我有什麼看法吧。」

在坐車時，她隨便翻一翻內頁已經頭暈眼花，讀了幾句她已經要吐。

湊崎很後悔自己亂說話，真的很後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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經歷了一天一夜的掙扎，湊崎放學後又回到那個舊書店。

她從玻璃窗偷看店裏，女子正坐在應該是收費處的地方，戴了幼框眼鏡，垂頭讀着書。上次對方穿了優雅的碎花長裙，今天穿了純黑的裙子。

湊崎「咔啦咔㕸」拉開門，女子卻頭也沒有抬起來，看來專注閱讀得天崩地裂也留意不到。

這招引不起女子的注意，湊崎拉上門時刻意放慢動作。看來她只能等到對方讀夠後抬頭。

她在店裏攝手攝腳，從第一排走道來到最後一排走道，每移到下一條通道，她都探頭偷看女子。對方依然維持着一樣的姿勢，陷進裏靜止的時間。只有規律的翻書聲告訴湊崎時間並沒有停止。

這樣要偷書不是很容易嗎？湊崎心想，但轉過頭她又想起這裏不像有特別價值的書要偷，也許偷了連店主也沒有察覺。

話說那名女子很厲害，湊崎也想有如此高度的專注力。她讀書時總是坐不定，想東想西。成績還算過得去，但就是升不到上去。

湊崎躲在一排書櫃，像偷窺狂那樣探出半個頭，直直盯着女子。對方完全沒有感受到自己的視線。湊崎不禁好奇女子手中的書是不是有那麼好看。

女子專注讀書，湊崎專注看女子讀書。女子一側的頭髮順着重力滑下來，擋住了半邊臉，竟然連用手勾回頭髮的打算都沒有。

所以湊崎代勞了，她伸手替對方勾好耳邊的碎髮。看到女子像觸電那樣彈起來，湊崎才想起不該對不熟識的人忽然有親密舉動。平井多番提醒最討厭湊崎突如其來的親䁥舉動，但湊崎每次事後耳邊才會響起平井的聲音。

「對不起！我來還書的！不打擾了！掰！」湊崎急忙從包中掏出書，放在桌上，肩包拉鏈也沒拉上就準備逃跑。

「請等等！」女子喊停了她。湊崎一個急剎，一個急轉彎，一下子撞到書櫃上，幾本書被她撞跌下來。

「嗯？」湊崎撞得頭暈眼花。她捂着鼻子，紅着眼眶望向女子。女子從角落的位置跑出來，越過那幾本跌在地上的書，來到湊崎身邊。

「有沒有撞傷了？有沒有流鼻血？」女子抓開湊崎的手，湊過來看清楚沒有流血後才彎腰撿起地上的書本。

「為什麼要走得那麼急忙？」女子把書塞回書櫃裏，剛好湊崎的痛感也消失得七七八八，但她依然捂着鼻子。

「因為做了很尷尬的事，看來令你很困擾。」湊崎也搞不懂自己在想什麼，為什麼可以腦袋空空伸出手來的？

「原來是手比大腦快的人。」

「你也可以說是蠢人，所以我還書之後就走了。」

女子沉默不語，直直盯着她。湊崎好像從對方的眼裏聽出什麼。最後湊崎喟然長嘆，緊縮的肩擔鬆下來，肩包帶子滑到手肘處。

「對不起，我平常不是會讀書的人，上次只是莫名其妙很順口就說了出來，那堆作家名字是課本上的作家而已。你借給我的書對我而言實在太難懂，大概永遠也不會看完所以決定提早還給你。」

女子聽後沒有立刻反應，慢了八拍後才捂着嘴巴，閉氣般忍笑。

「你也太誠實了。」女子笑得眼睛瞇成一線。

「欸？」

「其實我就預到你不會讀完，那本對成年人來說也有點難懂，更何況是一個沒有讀書習慣的學生。」女子把玩手邊的書，每一本整齊疊起來。「當然也知道你說出的作家是順着課本目錄說出來。」

「那、那不就是你一早就知道全部事情？」

「算是吧。」

「那你又把書借給我？」

女子「噗哧」一聲，發出清脆的笑聲。

「一看就知道你口快說錯話，但因為那個時候你的反應挺可愛，」女子給出直白的答案。「然後就忍不住逗你玩了，但沒想到今天你會那麼誠實過來還書。」

「我真的有想過認真看那本書的，但真的太難了。看書真是一件困難的事。」湊崎面紅耳赤垂着頭，反覆揉搓自己的雙手。

「那是因為你一開始就挑太困難的書了。一開始就看像枕頭那麼厚的書，很難看得下去吧。」

「那我該從什麼開始看？」

女子轉過頭，指尖順着每一本書的書脊擦過去。她的指尖來回於書上，幅度由整層書架，慢慢收窄，最後停在一本書上。她從書櫃的一端挑出一本輕巧的書。

「這本散文不錯的，每篇挺短的，內容也是生活瑣碎事，整本書也很薄，應該很容易就看完。」

湊崎接過這本書，粗略翻一翻，排版不算密集，而且每篇只有兩三頁，應該是比課本好應付的書。

「那這本書多少錢？」湊崎問，她不清楚二手書店的規則。

「欸？啊！要付錢！」女子歪過頭，頓了一會才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

湊崎納悶這家店是怎樣撐下來的，怎麼老闆看起來是一個不在意生意的人？

「我要買下來吧，總不能要你每次借書給我吧？」

女子接過湊崎手中的書，小碎步跑回去收款處。

「二百圓吧。」

「欸？那麼便宜？」

「因為是二手的書，狀態不算好，又不是限量版，不能賣太貴的。我替你包起來？」

湊崎拿出錢包付款，然後專注看着女子抽出一張預先裁好的牛皮紙，嚴謹而認真地包起書本。每一條邊折得筆直，用指甲刮出乾脆利落的摺痕。湊崎專注望着女子的手每一個動作，每一下都像匠人做藝術品那樣漂亮。

「來，你的書。要好好愛惜。」

湊崎在回家的路上已經急不及待打開書來看，闊綽的行距讓她在車上已經看了幾頁。這本比起昨天那本易讀得多，她沒法一目十行，讀書也不算快，而且專注力也不好，但每天讀一篇的話，一周應該可以讀完。

這就是為什麼下周她上學時會拿着散文回學校的原因。平井聽完湊崎說完上周的經歷，她的第一個回應是：

「那個人一定是很漂亮了，不然一定鈎不起你的興趣。」

「為什麼就不能首先誇我會去看書……」

「好厲害噢，紗夏竟然會讀書。」平井應湊崎的要求，機械式讚美了。

湊崎拿起附近的字典，差點打在平井頭上。

「不過她是不是真的有這麼漂亮嗎？」

「她是真的很漂亮，很有氣質，也很優雅。」

「噢，這不就是你沒有的東西嗎？」這次平井變聰明了，記得先拿走字典才說話，湊崎就拿起筆盒當武器。

「嘿，你們兩個先別打架。」她們的同學金多賢忽然插話，湊崎和平井才沒打起來。

「怎麼了？」

「我來借衛生巾，你們有嗎？」

湊崎從肩包裏拿出一個可愛的小包包，扔給金多賢，對方雙手合十道謝後就跑去洗手間。

「看看你這個樣子，我真的很好奇到底那個人有多漂亮。今天下課後一起那家店吧。」

「我拒絕。」湊崎決斷回絕平井。

平井當然又在吵吵鬧鬧，但湊崎就是不管她。那裏是她的秘密基地，湊崎知道自己很幼稚，但就是不想和其他人分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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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讀完這本書了！」湊崎蹦蹦跳跳跑進店裏，興高采烈和女子分享。

她成了這家書店的常客，在這裏已經讀了三本書了。每次女子都能挑出最適合她程度的書本，不至於太容易所以太快讀完，也不會太難所以想放棄。她讀完一本書就會自發到書店，像交代閱讀報告那樣和女子分享想法。女子拄着腮子，含笑看着興奮的湊崎，仔細聆聽後認真回應湊崎的想法，再誇賞湊崎又讀完一本書。

「噢，很厲害呢，你覺得這本書怎樣？」女子放下手中的書，和湊崎對上眼。她總是笑得溫柔，湊崎可以望着女子的笑容整天也不厭。

湊崎正想發表她的想法，木門再次「咔啦咔啦」響起。

「名井南！我們來了噢。」

不消一會就有兩個人走進店裏。二人的穿衣風簡直是南轅北轍，像兔子的穿着一字肩白色短裙，像老虎的穿了像睡衣的寬鬆條紋上衣配牛仔褲。兩個人徑直來到付款處，看到湊崎後就停下來，驚奇看向她。

湊崎猜「名井南」應該就是女子的名字。

「竟然有客人。」兔子故作驚訝問道。「而且還是學生。」

「真失禮，這家店還是有客人。」名井白了對方一眼，隨之又笑了。

「是是是，短期裏應該不會倒閉的。」兔子目光又轉向湊崎，霎時間湊崎不懂該怎樣反應，只能呆站着不動。

看起來名井和她們是熟人，自己不應該在這裏打擾她們。

「您好，我是林娜璉，那邊在挑書的是孫彩瑛，謝謝你來支持這間隨時會倒閉的店。」名為林娜璉的女子朝湊崎伸手，她才遲疑不決地握回對方的手。

對方的手出乎意料大，可以完全包裹湊崎的手。林娜璉和她握手後，又轉回去和名井說話。

「最近有沒有有趣的故事？」名井問道。

「有些靈感挺有看頭，奈何實力不足夠，擠不進第二輪的選拔。」

「但其實最近的得獎作品也沒什麼好看。」

她們聊着湊崎不熟悉的話題，讓她不知所措。她好像不該待在這裏聽着聽不懂的話，但現在離開又好像很突兀。在她捏着包包的帶子，徘徊不前之際，孫彩瑛捧着幾本書回來，全都是湊崎沒看過的詩集。

「結帳了。」孫彩瑛從口袋掏出大鈔。「話說你能替我找一找攝影集嗎？風景照的。」

「可以的，我去問問人吧。」名井把零錢交給孫彩瑛，兩個人又聊起攝影集的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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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到她們聊完的時候，名井才發現有人早就溜走了。

「欸？她走了嗎？」名井環看書店，已經不見女子高中生的踪影。

「她早就走了。在你們聊到一半時，她就像小偷那樣偷偷走開了。」林娜璉一邊滑手機一邊指着門口說。

「但她還沒有拿走這次的書。」名井拿出收在抽屜的書。她已經用牛皮紙包起來，等着對方看完上一本書之後就給她這一本。

「哎喲喂啊，竟然是喜歡看書的孩子，這是多麼稀有。」林娜璉收起手機，拿起名井包好的書，打開來看。

「是想看書但無從入手的學生，我只是幫她一把。」名井抽走林娜璉手中的書，收回抽屜裏。

「可能人家是想看你再順便看書。」孫彩瑛勾起嘴角，意味深長看向名井。

名井聳聳肩，不予置評，拿出紙袋替對方收好詩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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湊崎沒有買下第四本書就偷走出去，目測名井沒有留意到她走了。因為名井是專注於一件事就看不到四周的人。

「她們很成熟。」湊崎踢起腳邊的小石子，望着自己的黑皮鞋。

剛才那三個人站在一起，有一種成年人才有的氣氛，身為學生的湊崎完全沒有插話的空間。

她以為自己也算是不缺話題的人，但原來那只限於學生層面。一扔到社會層面就什麼也不懂。

她在街上停下來，倒抽一口氣。

「就因為這件事你就悶悶不樂一整天嗎？」平井問。她看着湊崎伏在桌上，一開始還以為對方是來生理期，怎料只是為小事而生悶氣。

「不行嗎？」

「沒有不行，你想的話要為全球暖化、經濟危機、亞馬遜森林面積大幅減少而悶悶不樂都沒問題。」

「我像會為這種事情煩惱的人嗎？」

「你像、」平井還未說完，有一個人同時進入她們視線範圍。

「有人要我把這個交給你。」金多賢拿着一本湖藍色的筆記本，放到湊崎書桌上。

湊崎不認得這本筆記本，她隨便翻一翻，裏頭有一封同色系的信掉了出來。看着黏在信封口的心形貼紙，湊崎暗叫不妙。

「噢，又收到了嗎？」

「什麼『又』收到，才第二封。」

「是高三的第二封，還有高一高二的那一疊呢。」

「那平井同學好像也收到不少信呢，鞋櫃每天都有信。」

平井立刻反駁，湊崎聽不入耳，她就衝着金多賢抱怨。湊崎小心謹慎用剪刀剪開貼得牢牢的信封，抽出裏頭的信紙。

千篇一律的情話就省掉，結論是對方想約湊崎今天放學後到校園後方的花園。

「對方約在放學後表白嗎？」金多賢一副想偷看又不想太明顯的樣子。湊崎乾脆把信讓給對方看。肉麻的內容看得對方起了雞皮疙瘩，馬上塞給平井。

「對。」湊崎伸了懶腰，以快折斷脖子的姿勢依在椅背。「是不是佐倉給你筆記本的？」

「你是怎樣知道的？」

「直覺。」湊崎總不能直說，她一直感覺到對方對自己有微妙的感覺，大概是在喜歡自己。說出來應該會被說是自戀的。

「我們家的紗夏真是受歡迎。」平井把讀完的信收回信封裏，還幫忙把信夾回空白的筆記本。

這算是桃花運旺嗎？但湊崎不太需要那麼多桃花，可是別人要喜歡她，她也沒辦法。說出來應該又會被說是自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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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需要的桃花要乾脆利落砍掉，不然回了留有暇想空間的答案，斷不乾淨，那就大麻煩了。這是湊崎在短短人生中很早學懂的寶貴教訓。

湊崎放學後提着肩包，一個人來到學校後方的花園。最近天氣轉涼了，她得在夏季校服的襯衫上加上毛衣。

她倚着牆壁，抬頭看天。她還以為自己把時間預得剛剛好，那就能一見面對方告白，她拒絕，然後就能離開。結果要告白的人遲到，她得在這裏乾等。

現在湊崎竟然很想去讀書，去上補習班，就是覺得不應該在這裏浪費時間。

終於讓她等到佐倉來了，天空還殘留着入夜前最後的光芒，但很快就會消失。

「對不起，老師拖課了。」佐倉是喘着氣跑過來的，跑得領帶也歪掉。

「不要緊。」湊崎換上一號微笑表情，心裏思忖晚餐會吃什麼。

「那個、湊崎同學，我喜歡你，從高一到現在，一直都很喜歡你，可以做我的女朋友嗎？」

湊崎忍着不要嘆氣。第一次被告白時當然會飄飄然，但任何事情過量了就麻煩。現在湊崎的腦海只是快速思考該怎樣拒絕，然後回家吃晚餐。

一般來說，要拒絕人也是那幾句台詞，最重要是要說得乾脆利落。

「我對你沒有這個感覺」、「我們還是只做朋友吧」、還有「我已經有喜歡的人」，湊崎總是會以「很抱歉」開始，雖然整件事她並沒有犯下任何錯。

光是聽到道歉對方心已冷掉，但這就像寫小論文，還是要加上理由，回答才算完整。平時的湊崎是當刻腦袋想起什麼就回答什麼，反正不同回答的結果也是沒差的。

不過今天拒絕可憐的佐倉時，她心中只有一個答案，不單單有聲音，連影像也清晰浮起來。

「對不起，我已經有喜歡的人。」湊崎不疾不徐回答。她沒有理會對方的反應，調頭離開。一踏出門口，她朝家的相反方向飛奔而去。

在說出拒絕的話語前，湊崎看到名井的笑容，那個整天看着也不會厭的笑容。

湊崎在跑過的時候在想要用什麼理由見面。

上次的書我還未買呢，忽然想起就繞過來了。這樣聽起來不突兀。

湊崎會喜歡名井的的契機是什麼？她也不曉得。她還以為愛情應該是要花很長時間發酵，結果她三個月不到就喜歡上一個陌生的大姐姐。

想也沒想身體就動起來，確定自己的心意後她就想行動。

住宅區總是比街道暗得更快，四周就只有名井的店還亮着燈。湊崎似被燈火吸引的飛蛾，附在木門上，窺探店裏的樣子。

她看到名井坐在老位置，窄小的付款處竟然能容下兩個人。湊崎記得那個人叫孫彩瑛。

孫彩瑛站在名井旁邊，挑着名井的下巴。兩人深情對望，忽然間，名井閉上眼睛，孫彩瑛彎下腰，她的背影漸漸擋住湊崎看向名井的視線。

最後是怎樣的？湊崎不知道。她到跑回車站才回過神來，站在茫茫人海之中，顯得自己是多麼微小。

腦中一浮現出二人接吻的畫面，她難過得在閘口哭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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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了，總算挑了出來。」孫彩瑛捻着一小根眼睫毛，隨便抺在桌上。

「謝謝你。」名井揉了揉眼睛，再看向纏繞她半小時的東西。明明是一根很小的毛髮，落在眼裏卻能形成巨大的不適感。她弄了很久挑不出來，剛好孫彩瑛來找她吃晚餐，她就要對方幫忙。

「別客氣，待會晚餐後要一起喝一杯嗎？」

「不了，今天不喝。」

孫彩瑛看了一眼手機上的日期，恍然大悟般點點頭。

「又一個月了，約了人嗎？」

「對。」名井斬釘截鐵回答，揉了揉眉心。

「同一個人？」

「不然呢？」

「不曉得你會否轉了對象，雖然那又不是我該好奇的事。」孫彩瑛繞去書店其他位置看書。「你今天晚上有約，還那麼晚才關門？」

「這家店的開店時間一直很隨意。」名井離開位置，把店裏的書擺得整齊一點。

「你通常都是隨意提早關門，沒怎樣看過你延遲關門。」

「凡事總有第一次吧。」名井看向自己的老位置。她的視線好像能穿透一切，看見那本包得漂亮的書靜靜躺着，等候主人歡天喜地迎接它回家。

「是為了等人嗎？」孫彩瑛挑起眉問道。

「不，只是讀書忘了時間。」名井別開視線，繼續收拾。

名井關店後和孫彩瑛到餐廳吃飯，吃飯後就分道揚鑣。

「今晚好好享受了，好好疼愛你的身子吧。」孫彩瑛道。

「我會的。」名井聳聳肩，隨之截了一輛計程車。

名井來到521號酒店房間，敲了敲門，就有人跑出來應門。

「你來了很久嗎？」名井看見對方只穿了浴袍出來，歪過頭問道。

「半個小時吧，閒着沒事做就去洗澡了，你快去洗澡。」對方拉開門，直指着浴室的門。

名井徑直走到浴室，快速但徹底洗乾淨。她以為對方會替自己準備好浴袍，怎料她翻遍整間浴室也看不到，只好用毛巾圍着身體出來。

「怎麼不替我放浴袍？」名井一問出口就覺得自己在說廢話。

「穿了一分鐘就脫下來，那為什麼要穿？」對方已經解開浴袍，躺在被子裏，拍拍旁邊的空位要她快來。

名井無奈一笑，把毛巾扔上床，爽快溜進被窩裏。

她第二次洗澡出來，這次能穿着浴袍，舒服躺在床上。對方沒有過分親暱摟着她，而是側躺在一邊，以臥佛般的姿勢滑手機。她們聊起無關痛癢的事情，休息足夠後就會各自回家。

「怎樣，這個月有什麼好玩的事嗎？」對方扔開手機，看着名井的側顏問道。

「沒有，我的生活沒什麼情趣或好玩的事情。」

「是嗎？那你上次提起的高中生呢？」

「她有一陣子沒來了。」

「唉，是這樣啊，那孩子對你沒興趣了嗎？」

湊崎紗夏。名井今天才知道對方的名字，只是她不明白為什麼湊崎都來到店門口卻沒有進來。

看到名井捏着手機陷入沉思，對方忍不住笑着問道。

「怎麼了，你在想她了嗎？」

「她來的話店會熱鬧很多。」名井避重就輕回答。

「你可別欺負人，她還是小孩子。」

「我哪有欺負人？」

「哈哈！就怕你這個大人裝作不懂小孩子的心意。小孩啊，就是單純，會因為喜歡那個人而嘗試喜歡對方的興趣，然後有了共同話題，就能順勢聊天，聊着聊着就一起了。」

「聽起來你很有經驗。」

「拜託，我也曾經是高中生。那種蠢斃的東西當然做過。」

名井高速回顧高中的生活，原來已經是這麼久遠的事情。她的往事不堪回首，稍為想一下就沒再想了。

對方一個翻身，解掉浴袍，拿回自己的衣服，像包禮物那樣一件一件穿回去。

「那我先走了，明天還要一大早回公司開會。」對方嫣然一笑，拿起包包灑脫離開酒店房間。

名井揮了揮手就躺回床上，雙手疊在後腦，盯着天花板放空。

對於這段每個月一次的關係她沒有什麼感覺。說不上喜歡，但絕對不是討厭。

反正她們利害一致，又能互相滿足，每個月生理需求就用彼此的身體解決，而且最重要是投契，可以來點沒有內容但有趣的對話。

她們的開始是很隨便。名井有天在相熟的酒吧喝着可樂，她約定時間也等不到朋友，就在那邊乾等。對方拿着自己的飲料過來找她說話，說着「我也在等朋友，但看來那傢伙又遲到了，介意一起坐嗎？」。

名井不是傻的，她的鼻子還算靈敏，能湊出對方身上和酒吧格格不入的香氣。她猜對方也是基於同樣理由，才在一群單獨喝東西的人挑了她。

「你那杯是長島冰茶？」對方指着她的飲料問道。

「不，是百分百的可樂。」

對方被她的說話逗笑了，笑着笑着很自然就坐到名井旁邊。她出於禮貌和對方聊了一會，直到時鐘剛過了十一點，她們的朋友也沒有來，對方也跟着轉換話題。

「其實你是Alpha？」對方半信半疑問道，名井也理解對方的疑惑。她這個樣子和打扮實在沒什麼人會第一下想到她是Alpha。

「對。」

「那你每個月怎樣解決？」

「用藥。」

「單身嗎？」

「目前還是，將來說不準。」

對方似是被她的回答逗樂了，呵呵笑了數聲。

「那在我們各自擺脫單身前，要來互相幫忙嗎？」

於是她們的關係就這樣開始了。她們維持禮貌的親密距離，名井需要溫和的信息素抒解燥熱，對方需要她的身體填滿空虛。她們舒舒服服處理好每一個月的不適，加一點沉悶生活裏苦中作樂的對話。僅僅這樣。沒有人從這段單純的關係萌出丁點愛意，亦沒有人想更改這段關係的性質。

這種關係很輕鬆，沒有需要負責任，想斷絕的時候甚至可以一聲不交代就斷絕來往。名井想起十年前的自己，大概是沒想過自己變成這麼現實的樣子。

湊崎紗夏。

她在空白的天花板上看見湊崎，看到對方捧着書燦笑的樣子。

＝＝＝

平井和金多賢看到湊崎時，她們都以為對方是周未跑到深山絕食修行再回來上課。不過兩天沒見，湊崎整個人如枯萎的花朵，憔悴無力。

「你生理期？」金多賢小心翼翼問道。

湊崎搖了搖頭。

「你踩到狗屎了嗎？」平井粗聲粗氣問道。

湊崎又搖搖頭，平井和金多賢面面相覷。她們可沒看過如此失落的湊崎，進課室時連「早安」也沒有喊。

她們思索在一個周末能發生什麼事，但想來想去，問來問去，湊崎也給了一樣的答案。她搖搖頭，什麼也沒說。

鈴鐺響起來，平井和金多賢也得回去座位。湊崎有氣無力拿出第一節課的課本，整課都聽不進去。

到午餐時段，湊崎打開母親的愛心便當，但吃了幾口就推給平井。對方歡天喜地接受了她的便當，隨之又沉下臉來。

「到底是怎麼一回事？你不說我們也幫不上忙。」

「嘛，等紗夏想說的時候再說吧。放學後要去哪裏嗎？KTV好不好？」

「還是去那間你之前說過的書店？你不是喜歡去那家店嗎？」

湊崎聽見關鍵字眼，連搖頭也做不到。平井和金多賢直直看着湊崎抿着嘴唇，鼻尖一紅，豆大的眼淚滑下來，隨之臉埋在雙手，低聲啜泣。

平井和金多賢霎時手忙腳亂，一個撲去找紙巾，一個說着奇怪的笑話想哄湊崎笑。午膳結束的鈴聲響起，但她們沒空理會。

同學們勸她們快坐回位置，但平井還在亂七八糟的包裏嘗試找出在底部的紙巾，金多賢站到湊崎旁邊拍着後者的背，繼續說她的雙關語笑語。

同學們紛紛想在自己的包中找出紙巾，可是在這個時候，愈想找到的東西愈找不到。

「金多賢同學，為什麼你沒回去座位？」老師一拉開課室的門，就以嚴肅壓人的聲音問道。她光是一句普通的問句就令全場鴉雀無聲。

所有同學悄悄吸一口氣，為金多賢默哀一秒。偏偏是全校最嚴厲的老師負責下午第一節課，而這麼嚴厲的老師又剛好是他們班的班導。

金多賢當然也怕這位老師，可是現在她更關心自己的朋友。

「朴老師，湊崎同學不太舒服。」金多賢聲音響亮回答，她的僵硬得一絲肌肉也動不來，面上只能掛着尷尬的微笑。

朴老師把手上的東西放到講台，接着一步一步來到湊崎的位置。平井趁機坐回自己的位置，一包紙巾放到地上，用力甩去金多賢的腳邊，但金多賢總不能忽然蹲下來拿紙巾。

課室只有空調的聲音和朴老師鞋跟敲在磚地的聲音，這就像恐怖電影中配樂忽然消失，所有人都知道不久後會出現淒厲的尖叫聲。

朴老師停在金多賢面前，此時的湊崎已經伏在桌上，擺出一幅肚子痛的樣子。她稍為抬起頭，和朴老師對上眼。金多賢看着朴老師微微蹙起眉頭，從口袋裏掏出手帕。

「金同學，你扶湊崎同學去保健室休息。」朴老師放下手帕後，灑脫轉身。「其他同學，我們來隨堂測驗。誰不及格就今天留堂。」

金多賢趕緊把手帕塞到湊崎手裏，再讓對方搭着自己的肩膀離開。平井投以羨慕的目光，因為金多賢和湊崎能躲過測驗，而她知道自己今天一定會留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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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多賢和保健室老師說明了狀況，拿了止痛藥和溫水給躺在床上的湊崎。她拉上簾幕，本打算把藥收在口袋裏就算，但湊崎還是要了藥，吃了之後就咕嚕咕嚕喝下大半杯水。

保健室老師還在，她們也不能放聲交談。金多賢拿出手機，打開筆記本，打字問湊崎怎麼了。

“和書店有關嗎”

她把手機遞給湊崎，對方也打字回答。打字的話好像不太會牽起湊崎的情緒，對方能冷靜打出回答。

“嗯”湊崎拿着手機反覆打了很多字，最後給金多賢只有一個字。

金多賢輕聲嘆息，看來只能靠她一條一條問題問出答案。她看着閃動的浮漂，思考在書店裏任何一個可以觸發湊崎的點。

老實說，答案顯而易見，湊崎總不會是因為買不到喜歡的書才那麼憔悴。

“和之前說到的漂亮大姐姐有關嗎”

“有”

Bingo。金多賢猜中，但這種猜中她可不覺得高興，又不是遇上不懂的選擇題剛好猜對答案。

“她怎樣了嗎”

金多賢給了開放式的問題，但願湊崎能吐出更多的實話。果不然換上開放式問題，湊崎要花更多時間才能回答。

她耐着性子，終於等到湊崎還她手機。她看了回答，和自己心中所猜的模樣差不多，又好像差好遠。

“她有女朋友”湊崎打了半天就回了這句。

金多賢用指尖揉了揉太陽穴，開始分柝這句話包含了多少含意。

首先她從湊崎口中知道那位店長很漂亮，而且很優雅。按照平井的說法，就是湊崎沒有的氣質那位店長全都有。最近湊崎包包裏會多了一本書，而且有時候放學後也會說要去一趟書店。按照異性相吸的道理，金多賢會猜湊崎大概是被這位店長小姐吸引了，不管是哪種意義的吸引。再推論下去，一般情況下「XX有女朋友」這種陳述句是不會造成什麼情感衝擊，這就和「我有蘋果」、「她有橘子」一樣普通的陳述句。那為什麼「她有女朋友」會令湊崎如此心傷？

“你喜歡她“金多賢得出結論，回了一句陳述句給湊崎。明明結果顯而易見，金多賢還是繞了一圈才想到答案。

湊崎沒有用手機回答，只是以肉眼難以辨識的幅度點頭，溢出來的眼淚又滑出來。金多賢用老師給的手帕替湊崎印掉眼淚。

有人打開保健室的門，要老師出去看受傷的學生。等到老師關上門，湊崎才第一次開口。

「為什麼沒有人告訴我？」湊崎捏着被子，抽了抽鼻子。「愛情是那麼痛的？」

「因為是初戀才會那麼痛嗎？」

金多賢不懂得回答，只能握着湊崎微涼的手，像按摩那樣一點一點捏着。

湊崎又落淚，她的情緒像一個鐘擺，一時搖到平靜的一方，但內心不曉得想到什麼，又搖擺到混亂的方向，淚水隨之掉下來。

金多賢深吸一口氣，放慢吐出壓在肺裏的空氣。

「所以是告白失敗嗎？」她問。出乎意料的是，湊崎竟然搖頭。

「是看到了。」

「看到什麼？」

「她和一個女人、接吻。」

Oh wow。金多賢沒發出聲音，但做出誇張得自帶音效的表情。

目睹別人接吻會被告白拒絕更好嗎？金多賢不知道。

如果是手牽手或是擁抱還有說明的空間，關係好的朋友也會這樣做，但接吻的話，應該沒有解釋的餘地。

湊崎一幅受傷小貓咪的樣子抽抽噎噎，金多賢看着也心酸了。

「那你要怎樣？」金多賢像安慰小貓咪那樣摸了摸湊崎的頭頂。

「你覺得我該怎樣做？」湊崎一個反問就把金多賢問得啞口無言。

「嗯，如果我是你的話……」金多賢皺起眉頭，再次揉揉自己的太陽穴。她現在要嘗試代入湊崎紗夏，如果是她自己大概會消沉很久，但湊崎紗夏的話應該會是很不一樣的方式。

「會堂堂正正去告白，當着臉被拒絕，回家後大哭三天三夜，然後就回復平時的湊崎紗夏。」

「就算知道一定會失敗還要去告白嗎？」

「那反正你什麼也不做也不會有什麼改變，得出一個決斷的答案，果斷斬斷情絲不是更好嗎？若果因為你告白而心動，和女朋友鬧分手，那個人也不是什麼好貨色。」

金多賢說得對，湊崎不是把東西悶在心裏的人。痛快坦承，直接吃一記悶棍倒在地上，隔一會又爬起來才是她的風格。

湊崎適合怎樣的方式表達喜歡之情？她腦海難得清晰一點，生鏽的齒輪正「咔啦咔啦」一格一格前進。

名井、書店、小說、散文、文字。湊崎很快找到答案，聯想起來的一刻她莫名的羞恥。明明自己老是嫌棄人用這種方法告白，風水輪流轉，到自己想告白時第一個方法竟然也是這樣。

金多賢總算看到湊崎雙眼閃過一絲亮光，如同擦亮一根火柴就照耀了整個房間。湊崎轉過頭，一把眼淚一把鼻涕，金多賢得咬着嘴唇才不至於大笑。

倒是湊崎先笑出來，問：

「放學後能陪我去一趟書店嗎？」

＝＝＝

放學後金多賢和平井問湊崎，要不要在某個地方等着她。

「萬一你爆哭的話我們還能來接應。」平井一本正經說。

「不用了，我才不會哭呢，反正都知道結果了，只是去做儀式性的東西。」湊崎拍拍肩包，露出這星期最燦爛的笑容。

於是湊崎就踏上註定失敗的路途，事隔多天再次前往那家二手書店。雖然腦袋反覆模擬很多次，但當她愈來愈接近書店，還是不由自主心跳加速，雙腳像踩在棉花輕飄飄。天氣不熱了，她還是緊張得冒汗。

當距離書店只有幾步之遙，湊崎每踏一步，就得深呼吸一下。現在她能體會到每一位向她告白的人的心情，那真是有夠緊張難受。明明知道被拒的機會是99.9%，但還是把所有希望賭在那0.1%，心底裏還是寄望能聽到「其實我也喜歡你」。

她站在書店門口的旁邊，像驚恐症發作那樣迫使自己深呼吸。她集中全身的力量放到面上，擺出一個自然的笑容。她腦海浮出所有可能性，再一下子推到腦後，腦袋空空的拉門進去。

名井像是看書看到一半想休息雙眼，剛好摘下眼鏡揉着雙眼，所以能聽到湊崎拉門進來的聲音。第一步就和湊崎所想的不一樣，她還以為進門時名井完全沒留意到她進來，那進店後她還有幾秒喘息的機會。

「很久沒見，最近很忙嗎？」名井露出溫柔的笑容，就像湊崎之前所看過的樣子。

「啊、是有點忙，老師派了很多功課，還有很多測驗，還有很多補課。」湊崎一口氣急速說了很多話，對於自己多天沒有找名井竟然會心虛。

「因為是高三才那麼忙吧。」名井沒怎樣在意她焦燥的語氣，用她修長的手指悠然撥弄書本的封面。

她們陷入短暫的沉默，名井不以為然，湊崎卻緊張得差點連呼吸也忘記了。在腦袋差點當機之際，湊崎總算記得她有該做的事情。

她誇張裝作想起什麼事情，拉開肩包的拉鍊，象徵式翻了幾下，拿出一本用牛皮紙包封的書。

「上次來的時候沒能跟你分享，你推介給我的這本，有點不合我的口味，所以想還給你。」湊崎沒有半點口吃，順利讀出預想中的台詞。她在內心的小清單上打了一個小小的勾。

名井微微瞪眼，好看的眉以微小的幅度擠起來，好像不確信自己推了一本不合適的書。

「那真的很抱歉，還以為這會適合你的。」名井雙手接下書本，把書放到桌上，接着就拉開書桌旁的抽屜，翻弄什麼。

「那也許這次你會比較喜歡的，這回是適合少女的青春戀愛小說。」名井遞上同樣包了牛皮紙的書本，這應該是湊崎上次本該拿回去的書本。

「那這就就當作是換書，不用收錢了。」名井笑嘻嘻說着，湊崎空出來的雙手又得接下新的書本。

剛才湊崎交還的書名井沒有拿起來翻一翻，就這樣原封不動停在書桌上。這樣的話湊崎想傳達的話也跟着封在書裏。

名井望着湊崎動也不動，湊崎看着名井露出不解的表情。在一剎那，湊崎內心閃出一種感覺。她迅速把無形的感覺轉換成自己能理解的方式，在心中念了一次浮現的想法。

寫情信是和名井最合襯的方法，但直接說出來才是湊崎的做法。

「喜歡⋯⋯」湊崎掌握說話的意識之前，話語已經不小心偷跑出來。

「什麼？」不曉得名井是真的聽不清楚，還是不相信自己聽到的內容，她俯前身子，勾起一邊的頭髮，似在等湊崎重複一次。

「喜歡你。」湊崎小聲再說一次，全身的力氣都落在她的雙手，快把書本捏扁，她從名井的表情判斷，這回對方有聽進去。

不行，要告白的話就該挺起胸膛，堂堂正正傳達自己心裏的想法。於是湊崎抬起頭，站穩腳步，強迫自己正視名井的目光，再說了一次：

「我喜歡你。」

她已經在準備名井說出拒絕話語時的反應，同一時間內心也悄悄向每一位曾經和她告白的人道歉。

湊崎終於切身體會和喜歡的人面對面告白是一件多麼可怕的事情，對方面上肌肉的細微變化都能觸動她的神經。

名井沒有露出奇怪或是訝異的表情，她只是勾起一邊嘴角，用溫柔的表情回答：

「我也喜歡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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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的機會率發生了，但湊崎知道這個不是她要的「我也喜歡你」。

「我也知道。」湊崎哈哈大笑，打馬虎眼後就掏出手機。

「抱歉，朋友找我，今天不能聊天了，下次見吧。」湊崎看了一眼電話裏空白的通知中心，趕緊把書收進肩包，連拉鍊也沒拉上就小碎步逃離書店。離開前還不忘向名井揮手道別，彷彿剛才她們沒發生什麼事情。

湊崎一直走，一直走，直到走到她也不知道是什麼地方的時候才停下來，死命捏着肩包的帶子，回頭一看。

名井沒有出來找她。

她發現自己真的太天真，以為已經想到一百種被拒絕的理由，怎料名井給了第一百零一種出來。她忽視了在名井心中，她不過是一名小孩子。

名井的「我也喜歡你」就像幼稚園老師回答小朋友的告白。對啊，我是喜歡你，但不是那個喜歡你。

湊崎死命咬着嘴唇，決定還是要找朋友，她用發抖的手撥通電話。

「喂？怎樣了？」電話響了一聲就被接通。

「怎樣？」剛才湊崎花光力氣打造開朗的外層才能書店維持形象，現在她說了一句話，脆弱表層就打破了，支離破碎，散落在地上。

湊崎顧不得在街上，像迷路的小孩原地抽泣。

＝＝＝

名井從店門確定湊崎走遠後，坐回去自己的椅子，倚着椅背，把對方還回來的書收在抽屜，倒抽一口氣。

剛才看到湊崎走進來的樣子，她就知道對方來做什麼。大概所有告白的人都會不自覺擺出同一個樣子。

名井自問沒有說謊，這亦是最禮貌的回答。湊崎也不太笨，聽到她這樣的理解果斷打退堂鼓，裝作什麼事情都沒有發生，急步離開。

湊崎走了也好，起碼雙方不用尷尬。

她拉開書桌最底下的抽屜，抽出一個卡套，裏頭放了高中的學生證和月票。她抽出學生證，仔細研究照片中的湊崎紗夏。在看到這張照片之前，名井都不相信這個世界有人能拍出這麼漂亮的證件照片。

距離名井在店門撿到卡套已經隔了好一陣子。湊崎應該已經補領了學生證和月票，現在還給對方也沒有用，但交還這個卡套應該有點用。本來她還想趁湊崎再來自己的店時還給對方。

可惜湊崎再也不會回來她的店。

---

當時名井有想過直接把卡套還給湊崎，不是等對方來店裏才還，而是親自交還。

因為有學生證，所以知道湊崎在哪裏上學，她只要在放學時間等着就好了。

之前湊崎有說過，星期三要在店附近補習。加上平時她都是星期二和四的四點半左右過來，那名井可以合理推斷星期二和四的湊崎是會準時離開學校。

所以名井在周二的時候特意不開店，她買了一杯黑咖啡，下午三時就跑到那所學校附近等候。

幸好學校附近有一座公園，她就可以坐在那邊的長椅喝着咖啡等候。今天的她穿了一身休閒服，把顯眼的頭髮束起來，戴了鴨舌帽蓋起來。

有人到公園溜狗，狗不曉得是看到她還是嗅到她，歡天喜地跑了過來，在她腳邊打轉。名井就彎腰摸了狗狗的頭項。

「打擾了。」一名老伯和藹可親走過來，一把抱起小狗。

「不會，是很可愛的狗狗。」

「對吧。」小狗很開心地舔了老伯的臉。「年輕人在這裏做什麼？」

「我在等人。」名井指着附近的高中。

「接弟弟妹妹放學嗎？」

「對噢。」

名井展露溫柔的笑容，老伯就像心滿意足跟着笑了，和小狗一起離開。

「弟弟妹妹嗎？」名井背靠在椅背，看着藍天發呆。

她發呆發嫌了，就拿出收在口袋的文庫本閱讀。

看了公園的時鐘正指在三時半，她收起文庫本，拿起咖啡杯，離開公園。

她還是不敢在學校正門等着，於是隔着一條馬路，一邊拿着早就空了的咖啡杯，一邊倚在欄杆滑手機，偷偷觀察校門。

鐘聲響起，校工出來打開鐵閘。名井忽然心跳加速，想着到底看到湊崎時該怎樣開口。

衝上前，說一聲「你掉的。」，然後立刻逃跑？

一直尾隨，直到去到車站或是少人一點才裝作路過那樣打招呼，然後立刻逃跑？

還是說……

名井來不及得出結論，她聽見人聲從遠至近傳出來。

穿着校服的學生散發着獨特的青春氣息，他們揹着肩包，和同學成群結隊那樣走出校門。

說起來，湊崎有加入社團嗎？名井忽然想起。她收起手機，改為揣着口袋裏的卡套。

會是運動部嗎？不可能，看來總是撞到絆到東西，平衡力也差。

文藝部、話劇部？雖然好像挺適合她，但是這樣的話不可能放學後有空餘時間。

頹廢的掛名社團？這個看起來比較像湊崎的風格。

名井還想着「湊崎會參加什麼社團」而幻想一番時，她察覺到湊崎出來了。

那是連她自己也覺得荒謬的一刻，單純內心覺得「她要來了」，然後一抬起頭就真的從學生群中瞥見湊崎的身影。她不可能認錯那個人，那個可是湊崎紗夏。

名井差點想翻過欄杆衝過去，但她發現湊崎是和其他人一起出來的。

那群人有男有女，看起來像約定了要放學後一起去玩的人。湊崎吵吵鬧鬧，能和旁邊的女同學戲笑，又能和身後的男同學對答，燦笑着的她看起來能和所有人熟絡。

名井愣在遠地，目送一行人離開學校大門前往公車站，完全忘記還卡套這件事。湊崎自然融入在學生群裏，不，她本來就是學生，本來就屬於那邊。湊崎還是和同齡人一起時最耀眼。青春而美好的歲月，人生就只有這麼一次。

「看來今天不會來了吧。」名井目送那行人離開自己的視線範圍。她捏扁空了的咖啡杯，扔進垃圾桶，決定回去。

回到店裏她也沒打算開店，回家躺在床上也睡不着，她決定去一趟老地方。

「喲，南。那麼神奇，一大早就來了？店呢？」酒保不由得吃驚。她還在抺杯子準備中，名井就來了。

「今天沒開。」名井坐在吧枱最角落的位置，拄着腮子思考。

她是這裏的熟客，和酒保兼店長俞定延也熟絡。她經常會和林娜璉、孫彩瑛來這邊一聚。

「別來這裏沉思，起碼也要點一杯。」

「你有什麼推薦嗎？」

「欸？你不是都喝一樣的嗎？」

「今天想喝別的。」

「無糖可樂？」

「酒類。」

「這樣啊。」俞定延看到今天的名井，花俏的雞尾酒大概不太適合對方。

她從冰箱拿出一塊冰，鑿成漂亮的球體放到杯子裏，把金黃的威士忌倒了進去。

「今天你喝On the rock就正好了，適合你這個沉思的樣子。」

「那真是謝謝你。」名井接下來，溫吞呷着威士忌，果不然又回到沉思的樣子。一直盯着杯子的冰塊，目光卻在看向更遙遠的地方。

俞定延也不多問，繼續處理開店的事。

---

今天的名井提早關門，再次去了酒吧。俞定延才剛打開店門，名井已經站在門外。

「可以來一杯On the rock嗎？」名井有氣無力問道。

「你今天又吹什麼風了？又不用顧店嗎？」

俞定延擼起袖子擋在門前，正想和名井說明生意經，但一看到名井的神情話又卡在喉嚨，餘下的訓話也吐不出。

「進去吧，我準備一下開店的東西後會給你弄。」她指着吧枱的老位置，看着甩了一半靈魂的名井走進去坐下來。

名井並不趕着喝酒，俞定延晚一小時後才遞上酒也沒有關係。她只想坐在不是家裏，但又熟悉的地方打發時間。她就是從不同安舒區跳來跳去的人。

店長沒有拖了一小時後才給她酒。名井緩慢呷酒，拿起手機發了一則短信。

今天晚上她不想一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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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井和金多賢靠着湊崎發來的位置找到她，帶她到KTV的房間，不是為了唱歌，是為了讓湊崎大哭也不會吵到其他人。

等湊崎把一年份的眼淚都哭出來後，平井才開口問發生什麼事。她們聽到答案後沉默不語，直到湊崎長嘆一口氣才打破沉默。

「很好，我被漂亮拒絕了，來唱歌吧。」湊崎拿起麥克風，開始選歌。平井和金多賢也驚訝於她這個快速切換。

「你真的沒事了嗎？」金多賢小心翼翼問道。

湊崎挑了幾首歌，朝她們笑了笑。

「現在沒事了。」

湊崎唱了兩小時，平井和金多賢又護送湊崎回到家門。她們對湊崎的「沒事」沒有信心。

「你們該不會要送我回到房間門口才安心吧？」湊崎苦笑問道。

「這樣的護送服務只有一次，請好好珍惜。」平井聳肩回答。

湊崎掏出家鑰匙，打開大門，向她們揮手道別，平井和金多賢才願意離開。

她喊了一聲「我回來了」，坐在玄關脫鞋子。

「你回來了，桃和多賢也來了嗎？」她母親綁着圍裙，從廚房走出來。屋子充滿味噌湯的香氣，快到吃晚餐的時間。

「她們回去了。」

「噢，還打算問她們要不要一起吃晚餐。那你先洗澡吧，爸爸很快回來了。」

「好的。」湊崎拿着肩包，三步併兩步上回自己房間，東西扔到一邊，動作行雲流水拿起替換衣服，九秒九跑到浴室。她全身泡在溫水中，抱着膝蓋，淚水又滑下來。

晚餐她只吃了一半就回到房間，母親敲門問她是不是不舒服，她回答有點累。剛才在KTV哭完之後連續唱了兩個小時後她以為自己沒事了，可是她一個人的時候，耳邊再次響起名井那句「我也喜歡你」時，胸中像被石塊堵住，呼吸不了。到她重新吸一口氣時，難受的感覺就湧上來。

她用被子厚厚包着自己，盯着漆黑的一點，睡着之前都在哭。

＝＝＝

林娜璉一坐下來酒保就自動遞上她的飲料，她、名井和孫彩瑛是這間店的熟客，大家來這邊總是要同一杯的飲料。

然而今天的名井和平時的不太一樣。首先，這次是對方主動問林娜璉要不要喝一杯，其次，名井竟然不是喝平時的可樂，而是慢條斯理在呷威士忌。

俞定延用口型告訴她，名井喝同一杯酒喝了四小時。

「你是怎麼了？」林娜璉喝了一小口自己的Old Fashion，看着一直放空的名井。

「沒什麼。」

「你沒事時會找我嗎？」

「別說得我只會在有事的時候找你。」名井放下玻璃杯，沒聲好氣回答。「就是想找一個人喝喝酒，聊聊天。」

「好好好，我不迫你說，我就捨命陪君子，今晚不醉無歸。」林娜璉舉起杯子，名井無奈一笑，拿回自己的杯子，和對方乾杯。

她們當然沒喝得不醉無歸，她們早就過了劈酒的年紀。林娜璉續了一杯酒，名井好不容易喝光一杯威士忌後之後就離開。她們聊了很多有的沒的話題，但由此至終，名井也沒提起為什麼會忽然約林娜璉的理由，林娜璉也沒追問對方為什麼整晚若有所思。

肉體在酒吧，但心神好像漂到很遠的地方去。

「我就不送你了，你自己當心一點吧。」她們一起走到十字路口，林娜璉就和名井道別。

「我又不是小孩。」名井再一次苦笑，和對方揮手道別，轉身回家。

她的家就是書店。書店後方是較小的廚房和客廳，二樓有兩個房間及廁所，一個是睡房一個是書房，頂層還有一個小閣樓讓她放雜物。

要回到房間有兩個方法，一是從書店最隱蔽的地方爬上一條很斜的樓梯，要不就繞到書店後方，從正常斜度的樓梯上去。今天名井沒有從後方上去，而是特意打開書店的門，亮了燈，坐在平時看店的位置。

她倚着椅背，雙手合十，茫然盯着黑漆漆的街道，又看向桌上的小木馬。盯了一會酒精才姍姍來遲發揮作用，她的眼皮變得沉重，忍不住閉目養神。名井被忽然的無力感嚇醒才發現自己睡着了。她仍坐在店裏的椅子，差點整個人滑下來。閉目養神變成睡着了。

她揉了揉乾澀的雙眼，繞去關燈，但在手要按下開關之前，她又停下來，繞去正門前。

放有統一價錢的舊書車早就收回店裏，店門外只有空蕩蕩的黑暗。

名井回憶起那天抱着防水布出店時，一開門就看到穿着校服的人濕漉漉站在書車旁邊，無奈看着天空，拿着小小的手帕擦身。學生察覺到她的存在，轉過神來，她們就對上眼了。

如果那天不是下雨，對方不是沒帶傘子，不是剛好站在自己店外，今天的她會一個人空虛站在夜裏的店外嗎？

「紗夏……」

名井依着門框，呢喃陌生的音節，深知那個人不會再打開這道門。

＝＝＝

湊崎完全不記得星期四和星期五發生了什麼事。身體好像自動做好一切事情，準時起床，梳洗，出門，上課認真做筆記，和同學閒聊，放學後和平井、金多賢逛街，回家，睡覺。星期六和日她沒有出門，整天待在家裏，父母問她要不要出門，她回答要讀書，父母以為她開竅，終於會自發讀書，就由得她在家裏。

她聽見父母關門的聲音，於是放下課本，拿起一本小說，從書桌那邊爬回去床上。她緩慢讀着書，累了就直接睡，睡醒又繼續看，聽到父母回來的聲音，又會回去書桌那邊，吃晚飯時才下去。

湊崎不是讀名井給她的書，那本書大概連翻也不會翻，直接被她放到書櫃最角落的地方。她讀的是在書店隨便買的流行小說，確實簡單易讀，很快就讀到一半，但完全沒什麼東西能停在她的內心。名井推薦給她的書不會讓她完全沒有得著。

也許讀書這件事真的不合符湊崎的風格，每天讀書的生活只維持一周，到下個星期一的時候她就病了。母親早上敲門進來叫她起床，她卻渾身無力，母親一摸她的額頭，發現很燙，就要她留在家裏。

「是不是最近太用功讀書就累倒了？」母親憂心忡忡，摸着她的額頭問道。

「看來連老天爺也叫我不要用功呢。」

湊崎順利逗笑母親，說了要睡覺，母親就離開房間。現在的湊崎除了躺在床上，她什麼也不想做。她這天的運動量就只有張眼和閉眼。

睡了一整天，隔天湊崎還是沒什麼力氣，但只剩下低燒。母親還是要她繼續留家休息，於是她又睡了一整天。到第三天，還是沒什麼改善，母親愈來愈擔心她。

「我帶你去醫院吧。」母親說。

「不用啦，我有精神也有胃口，就是累了點。而且今天你不是約了飯田太太她們嗎？你穿得那麼漂亮是要去玩，不是去醫院的。」

「真的嗎？」

「真的！我只有一點低燒，你讓我請假再睡一天就沒事了。」

「那好吧，粥的話用微波爐翻熱、」

「行行行，我不是三歲小朋友！快給我出去別妨着我睡覺！」湊崎輕輕推開，母親才順她意離開房間。

房子裏只剩下她一個。今天精神好一點，她可以拿着手機躺在床上滑。差不多午餐時間時，平井發了信息給她。

“我們放學後來找你”

湊崎看出不容拒絕的語氣，唯有回答“可以”。

「你是不是失戀打擊太大才病了？」平井一看到湊崎，劈頭就說。

「我是想翹課才裝病三天。」湊崎聳肩回答，請平井和金多賢到她的房間。

「最好是這樣，你現在還很燙。」平井定着湊崎的肩膀，兩個人額頭互碰測體溫。

「我猜明天就沒事了，話說你們拿了什麼探病禮來？」

金多賢舉起白色塑料袋，回答：「家庭裝雪糕，但是是我們吃的，你是看着我們吃的。」

湊崎盤腿坐在床上，看着平井和金多賢在自己面前大快朵頤，她們還要多番強調這個雪糕有多好吃。

「你們是來探病還是來氣死我的？」湊崎氣呼呼問道。

「以上皆是。」

「好，很好，那我先睡，你們自便了。」湊崎倒在床上，背向她們二人。

「開玩笑的，我們真的在擔心你。」金多賢坐到床邊，拍拍湊崎的肩膀，湊崎才願意轉過來。

「畢竟你平時都不會生病嘛。」平井笑嘻嘻回答，悄悄補上了一句「因為是笨蛋。」話音還未落湊崎就快速坐起來把枕頭扔向平井。

「小心點，你走光了。」金多賢趕緊替湊崎拉好睡衣，剛才湊崎動得太厲害，春光外洩。

「還是說你是生理期不舒服？平時你來的時候也會有點病懨懨的。」平井把枕頭扔回床上，再次吃起雪糕。

金多賢弄好湊崎的睡衣，坐回小桌子旁邊繼續吃巧克力雪糕。

「我不是生理期，不過說到這個，這次生理期遲了呢。」湊崎摟着枕頭，悶悶不樂盯着二人吃雪糕。

「嗯？有多遲？」平井漫不經心問道。

「多久？」湊崎看着月曆，再屈指一算。「欸，好像一個半月了。」

金多賢聽後立刻瞪大雙眼，放下雪糕，嘴巴也未擦就跑去捏着湊崎的肩膀，連續問了好幾次「真的嗎！？」。

「好、好像是，不流血的日子過得太爽，你們不提也忘了生理期沒來。」

眼見金多賢神色凝重，像老人家那樣皺眉頭。

「怎、怎麼了嗎？」

「你是忘了保健課內容嗎？」金多賢食指點着太陽穴，緊蹙眉頭，搖了搖頭。「女生生理期延後的幾個原因。」

「懷孕！」平井舉手回答，湊崎拿起同一個枕頭擲向她。

「這是其中一個原因，但還有另一個主因，尤其是我們這個年紀最有可能的理由。」金多賢似要宣佈什麼壞消息，雙手再次搭在湊崎的肩上。

「那可能是分化。」

湊崎的腦袋頓時空白一片。

「最近你應該沒長出什麼吧。」金多賢婉委問道。「那就只能是分化成Omega。」

「Omega？」這個字眼對湊崎而言是多麼遙遠。在她的生命中從沒考慮過分化會落在她身上。

「分化初期會除了生理期會停下來，還會有像感冒的症狀，像發燒和渾身無力，但不會有喉痛、咳嗽、流鼻涕。」金多賢頓了頓，她平時認真上課的結果就在這刻全都用上。

金多賢所說的和湊崎最近的情況太相似了。

「嘛，不過也可能是單純的流感什麼的？畢竟Beta家庭分化成Omega和桃要考上學年第一一樣低機會率。」金多賢擠出笑容，拍了拍湊崎的肩膀。

「喂喂！關我什麼事！」

當下湊崎完全不能反應，突如其來的可能性令她腦袋的齒輪卡着，一度前進不了。

「不過現在這個情況我們該怎樣做呢？」金多賢交叉雙手，嘆了一口氣。

「先通知伯母伯父？」平井提議，挖了一勺雪榚送到湊崎嘴邊。如果湊崎不是病的話就可以吃雪糕。

湊崎搖了搖頭。

「媽媽今天和朋友玩，爸爸的話今天有重要的會議，先不要打擾他們。」

「那現在該怎辦？坐計程車去醫院？」

「懷疑分化的話是要去醫院嗎？」

「我也不清楚。」

她們沒有人會預想過會發生這樣的事情，當然也不知道該怎樣做。她們該去找一個可靠的大人來，可是她們這個年紀的人除了父母還有什麼大人能依靠？

「啊、要不⋯⋯」金多賢遲疑開口，對上湊崎茫然的神情令她不知所措。她不清楚找這個人是否合適，她只知道三個高中生是解決不了現況。

「找朴老師？」

＝＝＝

「喂，南、南、南！」林娜璉連續三巴掌打在名井背上。

「我有聽到的。」名井揉了揉耳朵，林娜璉吵得她耳膜發疼。

「你鬼才有聽到！我喊了你第十次才反應過來！」

「才沒有十次吧。」

「沒有十次，是十五次。」孫彩瑛插話。

「你是怎麼了？怎麼最近那麼失神？」

「沒有失神。」

「沒有失神？你知道你加的不是蕃茄汁而是辣椒醬嗎？」孫彩瑛指着名井面前紅得看不清楚食物本來面貌的東西。

名井看了看，自己確實是不小心拿了辣椒醬，豪邁加了不少下去。

「難得今天大家有空出來吃晚飯，怎麼碰着你失魂了？」林娜璉誇張嘆息搖了搖頭，但名井沒有反應，默默放好辣醬就拿着湯匙吃飯了。

名井好像察覺到嘴巴裏刺刺麻麻，但她還是一口一口嚥下食物，不哼一聲。

林娜璉和孫彩瑛對視，眼見名井吃得不知道辣為何物，一口一口吃下去。大家也知道名井的心神老早不在這裏。最近的名井都是這個樣子。

名井吃到一半時像回過神來，拿出手機發了短信，快速來往後又收起手機，繼續吃她的辣飯。

林娜璉也好、孫彩瑛也好，她們也不曉得名井做什麼，不敢說起新的話題，只好沉默壓抑吃着飯。

＝＝＝

要找出朴老師的聯絡方法很簡單，按進去班裏的群組就找到。他們班的群組對話全部都是朴老師交代事情，班代表回應“OK”就沒有下文的個事務性群組。

金多賢本打算發信息給朴老師，可是她反覆修改短信也改不好，還是決定打電話。她深呼吸三下，按下撥號鍵，才舔了一下嘴唇電話就接通了。

「金同學，請問有什麼事嗎？」

金多賢可沒料到朴老師能立刻知道是她打來的，恍神半秒才記得要接話。

「您好，朴老師，有些事情想請教您的。」

「請說。」

朴老師嚴肅的語氣配上精簡的句子差點懾住金多賢，幸好現在是隔着電話，金多賢能擺出奇怪的表情以維持冷靜。

「是關於湊崎同學的，她不是請假了三天嗎？」

「對，她母親說她不舒服幾天，你和她是朋友，是知道什麼嗎？」

「對的，我們今天探望她，然後發現、」金多賢又忍不住舔嘴唇，她也不想忽然停下來，深怕朴老師會不耐煩，但一時間就是找不到合適的字眼。坐在湊崎旁邊的平井得用口形提醒「分化」她才能接話。

「我們懷疑她是在分化期。」

有分化期這個字眼嗎？課本上好像沒有，但金多賢只能想出這個方式表達。

聽着朴老師的沉默，金多賢如坐針氈，她好像該繼續說下去，例如說明為什麼是找老師而不是父母，或是為什麼會覺得湊崎是要分化的理由。

「你和平井同學是在湊崎同學的家嗎？」朴老師總算開口。

「對。」

「湊崎同學的精神狀態如何？」

金多賢看向湊崎，對方正由平井負責投餵雪糕。

「看起來還好。」

「那很好，你讓她換上寬鬆的衣服，提醒她拿好學生證，我十分鐘之內會到達她家。」

朴老師沒等金多賢說話就掛斷電話，好像巴不得省下每一秒的時間趕緊撲過來。

「怎樣？」平井把最後一口雪糕塞到湊崎口中，問金多賢。

金多賢只能呆愣愣回答：

「她說十分鐘後到這裏。」

＝＝＝

聽見門鈴響起，金多賢立刻跑去開門，朴老師穿着學生從沒看過的悠閒裝扮，門外還停了一輛白色轎車。

湊崎和平井正坐在沙發，朴老師進去坐在湊崎的旁邊。

「現在主要有什麼不適？」

還是簡潔有力的語氣，然而大家還是聽得出朴老師的語氣比平時溫柔很多。

「沒什麼力氣，而且有點低燒。」

「這幾天沒有流涕、咳嗽這些傷風感冒的症狀？」

湊崎點點頭。

「生理期沒來多久？」

「一、一個半月左右。」

「排除懷孕的可能性？」

湊崎臉紅耳赤點點頭。朴志效摸了一下湊崎的額頭，像清楚這是什麼事那樣點了點頭。

「很大機會是真的分化了，現在我會帶你去醫院檢查的，你們上車吧。」

「欸？我們也可以去嗎？」平井指着自己問道。

「為什麼不可以？你們是朋友吧？陪陪湊崎同學吧。」朴老師眨眨眼睛，沒聲好氣笑了出來。

她們三人第一回看到朴老師的笑容。

＝＝＝

湊崎明白朴老師為什麼可以十分鐘趕到她家。朴老師的駕駛風格和她的教學風格是兩個樣子。

在學校時是嚴肅拘謹，在車時是表演狂野時速，好像在學校太壓抑就得在車速上解放。

從湊崎家要四十分鐘才能去到的醫院，朴老師飆車八分鐘就到了。

她們三個在差點暈車之前就到了醫院，下車時能踏在平穩的地面已經萬分感謝。

朴老師摟着湊崎的肩膀，扶着她進去大堂的接待處。金多賢和平井則是踏着輕飄飄的步划跟上，她們還有點頭暈。

「我需要見周醫生。」朴老師和接待處的護士說。

「請你等一等，我們要按照程序、」護士正要說出千遍一律的說辭，朴老師一個指尖敲在桌上就打斷對方的話。在她旁邊的湊崎看得心驚膽顫，不敢作聲。

「請去找周醫生。」朴老師沒有加強語氣，她還是用平穩的聲音懾住護士。

護士面露難色，對着電腦敲了幾下。

「但現在是周醫生休息、」

「去吵醒她，然後說朴志效帶學生找她，她就懂了。」

朴老師如鷹銳利的目光直直盯着護士，對方唯有不情不願打電話。從她一開口就道歉的話語可以得知她確實吵醒了周醫生。護士覆述朴老師的話語，露出意外的表情，說了幾聲「好的」就掛斷電話。

「周醫生說她現在出來，請你們等等，誰要看病？我先登記一下。」護士好像仍不太相信周醫生會就這樣出來。

朴老師讓湊崎填下資料，護士剛好輸入所有資料，她們就看見一個瘦長的身形漂過來。那個人綁起來的馬尾有點凌亂，她的白袍看起來比其他人的還要短，但這應該是因為對方長得高，同一件袍子看起來短了一點。

周醫生打着呵欠，拖着慵懶的步伐來到接待處，看到朴老師就露出軟綿綿的笑容。

「很久沒見了。」

「誰叫你那麼忙。」

「先去我的診室吧，你的學生是這位嗎？」周醫生看着朴老師旁邊的湊崎，湊崎趕緊點頭打招呼。

湊崎一行人跟着周醫生，左轉右拐上一層樓，終算來到診室。

「湊崎同學進來吧，你們先等一等吧。」周醫生讓湊崎進去診室坐在椅子上，自己則一屁股坐在辦公椅，滑過去電腦旁邊，拿起眼鏡，「啪嗒啪嗒」打字。

「大概的情況我聽志效說了，聽起來你很大機會是要分化了，只要抽血化驗就知道了。有用試劑的快速測試，但也有需要送去報告詳細化驗，快速測試總有出錯的可能。」周醫生一邊看着電腦，一邊拉開書桌的抽屜，拿出針筒、不同顏色的採血管、橡筋帶和清毒酒精。

湊崎一看到那根閃亮的針，臉就蒼白得不像人。周醫生轉過頭，看到湊崎的神情，又看到桌上的針筒，就笑着問：

「你怕針嗎？」

湊崎點點頭。周醫生就去打開門，要金多賢和平井進來。

「你們和她聊天，我再來抽血。」周醫生戴上手套，把橡筋帶綁在湊崎的手臂，光是這樣湊崎已經嚇得不敢再看自己的手。

「噗，你得看看你現在的樣子。」平井看着湊崎的表情，忍不住嘲諷一番。金多賢則拿着手機拍下湊崎的照片。

「吵死了，你來試試看吧。」

「你可別亂說話，會更痛的。」

「你就、𠵱！」湊崎還未說完，周醫生就把針頭插進去。她能清楚感受到針頭在挑她血管的感覺。

「話說你三天不上課，會不會趕不上進度的？」金多賢看見湊崎露出從沒看過的表情，隨便扯了一個話題。

「應、應該還好？」湊崎餘光瞥向前臂，看見自己的血正注滿一個個採血管。

「如果要幫忙的話就跟我說，我可以替你補課的。」金多賢雙手夾着湊崎的面頰，不讓對方看到抽血的畫面。

「謝謝你，我絕對不會找桃幫忙的。」

「嘖！煩死了！」平井表示強烈不滿，湊崎還想嘲笑對方，抽起針筒的一刻又讓她說不出話。

「好了，按着傷口。」周醫生用棉球按着湊崎的傷口，拿着幾根採血管，雙腳一撐就滑到診室裏頭，又不曉得在翻弄什麼。

「結果的話很快就有了，兩位同學就先出去等一等吧。」

平井和金多賢先行離開診室，朴老師正坐在長椅閉目養神，她們出來時才睜開眼睛。

「今天真的很謝謝老師幫忙。」金多賢和平井不約而同這樣說。

「別客氣，這是老師該做的。」朴老師站起來，捏了捏自己的肩膀。

「在湊崎同學出來之前，我們去附近吃下午茶吧。」

「老師請客嗎？」平井沒動腦子就說了出來，金多賢得用手肘打過去才醒悟自己說了什麼。

「當然會請客，你們想吃什麼儘管說吧。」

平井和金多賢面面相覷。她們是簡單的人，誰請吃東西她就好感度加一，哪怕對方是全學校最可怕的老師。

---

湊崎在診室踢着腿，坐在椅子原地旋轉，在等結果時，她就打量診室的格局，放在床上的東西吸引了她的目光。

周醫生順着湊崎的目光一看，笑得眼睛瞇成一線，再次長腿一撐，滑去床邊，拿起金毛獵犬的玩偶。

「這是我的好朋友。」

周醫生把玩偶交給湊崎，她也很不客氣的摟緊它。

「醫生也會抱玩偶的嗎？」湊崎翻弄狗狗的耳朵，又玩玩尾巴，就翻出殺風景的IKEA標簽。

「當然會，這和年紀沒有關係，而且對着小朋友，有牠在會好辦事得多。」

湊崎露出尷尬的微笑，把玩偶還給周醫生。周醫生被她的舉動逗樂，伸手摸了摸她的頭頂。

「就算不是小朋友也會喜歡抱着它的。湊崎同學。」

周醫生完全當她是小孩子哄，就算是高三學生，在大人面前她還不過是小孩子。

「好了，快速測試的結果應該差不多出來了。」周醫生拿起一部精巧的儀器，顯示屏上寫有連湊崎也看得懂的結果。

湊崎吁然長嘆，臉埋在玩偶的肚子。周醫生先飛快輸入結果，隨之整個人轉過來，手搭在湊崎的手上。

「哭的話請不要把鼻涕抺在狗狗身上。」

「只有眼淚！沒有鼻涕！」湊崎猛然抬起頭，周醫生已經拿着整盒紙巾遞到她面前。

「看吧，要哭的還是摟着狗狗哭比較好。」周醫生微笑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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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醫生沒急着說明一大堆Omega 的注意事項，要是耐心等湊崎哭夠才開始說話。

湊崎也不清楚自己在哭什麼，老實說她連Omega是什麼樣的存在也不知道，只是聽起來這不是什麼好事就先哭出來。

果然自己真的是一個小孩子。湊崎抽着鼻子，噘着嘴巴，指尖撥弄狗狗的耳朵。

「你對Omega的認知有什麼？」周醫生拿出一張白紙和筆，在上方寫下”Omega”。

「會發情？」

「還有呢？」周醫生會把湊崎說下來的話寫下來。

「體力比較弱？」

「對，還有沒有？」

「會有信息素？」

「沒錯。」

現在白紙上寫了三項事情。

「基本上女Omega就只有這三個方面和大部分人不一樣，沒有器官性的改變。其他事情上都不會有什麼突出缺陷。湊崎同學會有興趣向體育方面發展嗎？」

「這絕對不會。」湊崎能在平地正常走路不摔倒已經很厲害，別要她跑起來。

「那樣的話體力不會成為阻礙你的最大因素，平時適量運動，保持健康就足夠了。」周醫生在「體力不足」一項劃下一筆。

「對一般Omega最困擾的事情，就是發情期。因為發情期都是信息素惹的禍，所以可以綁在一起說的。你印象中的發情期是怎樣的？」

湊崎羞紅了臉，用狗狗玩偶擋住半邊面。她知道一些基本概念，但卻羞於說出來。她支支吾吾，最後才擠出「想不斷做愛？」的反問句。

「簡單來說就是這樣。因為Omega就是作為生育者的存在，受孕率會比其他人還要高。Beta女生用安全期這種不太安全的東西還是起到丁點避孕的作用，可是對Omega來說，整個月只有不安全和超級不安全的分別。發情期的階段Omega會不斷想着做愛那也很正常，就像Beta女生在生理期時會不斷想吃甜東西。這是在生物學的特質，所以沒什麼好羞恥。」

「那當Omega不會很危險嗎？」

「你是指像在發情期時，信息素一直溢出來然後吸引到某處的Alpha來？」

「或是對上Alpha來不及逃跑之類的？我也不知道。」

「Alpha和Omega的關係沒有想像中那麼不平等。雖然偶爾會報道Alpha侵犯Omega的事情，但這其實是很少數的情況。這個世上甚至會有Omega反過來侵犯Alpha的情況，所以事情很難說。大部分，我指我接觸到的Alpha都是固定用藥，或是有穩定性伴侶的人。會想侵犯人的人，就算不是Alpha也會動手，他們只會拿Alpha的易感期當犯罪的借口。所以呢，在現代當Omega是有點麻煩，但是很安全。也許體能上會差一點，但腦袋智力不會因為你是Omega而下降的。」

周醫生在紙上寫下一個「藥」字，再從櫃子裏抱着一堆東西出來。

「目前其實能挑的抑制劑也很多種，有用針、有口服、有貼紙的，每一種的有效時間都不太一樣。怕針的你，我猜你會想用口服或貼紙的吧。」

湊崎光是抽一次血就沒了半條命，每個月也要打針她有多少條命也不夠用。

「貼紙最好是貼在後項的腺體，不過如果你不想讓其他人看見的話，在手、腳、胸腹沒有毛的乾淨位置貼着也可以，但效力會差一點。口服的話，在第一次發情期的第一天開始吃，吃完之後就可以吃下一排。針的話，雖然你可能不怎樣用，但還是跟你說好了。針劑會是最快速的方法，通常只會在發情期的幾天用，打了一針在同一天就不需要再用。有時候真的很緊急的話，針劑也能急速抑制發情期，所以會建議你隨時帶着針劑以備不時之需。」

聽了一大段後，湊崎還是比較在意藥。她指着那排藥問道：「這不就等於天天也要吃藥嗎？」

「對啊。」

「沒有負作用嗎？」

「老實說，每一種抑制劑也有各自的負作用，如果你上網搜尋的話，那個結果會挺可怕的。」周醫生忍不住挑起一邊眉。

「欸⋯⋯」

「畢竟Omega發情期，或是Alpha的易感期，最好、最天然、最沒有負作用的解決方案就只有做愛。因為Alpha和Omega體液之間的微妙作用能完美解決這件事。嘛，不過也不一定要到做的階段，聽聞親吻已經能減輕不少。Omega的話被Alpha臨時標記也能徹底消去發情期的副作用。反正也說到Alpha，稍為說一說你要注意的事項。」

周醫生又在紙上寫了新一項。

「首先，不論你用的抑制劑多厲害，Alpha認真放信息素的話，你還是會發情。所以通常建議你一定要帶針劑，有什麼不妙就打下去然後逃跑。還有正常和Alpha相處的話，也許你會更容易對那個人有好感。不過也只是好感的階段，能不能順利發展關係也是看人的。現在也有不少Alpha、Omega的另一伴都不是對應的人。」

「那Alpha的話會有什麼特徵嗎？我可以一眼看出來？」

「這個也是我聽說的。他們說會察覺到那個人身上的氣味很不一樣。Alpha和Omega的嗅覺會特別靈敏，Alpha他們認為Omega身上總是香香的，那種香又和香水的不一樣，是在環境裏獨立突出來的香氣。反過來也是這樣想。」

「不就像狗狗嗎？嗅覺很好方面。」湊崎抱着玩偶，指向它的鼻子。

「除了人之外，有ABO系統的就是狼群，很需要依賴嗅覺也很正常。對了，我們還未說到發情期的詳情。你現在還在分化初期，也就是身體慢慢調節成一般Omega的身軀，調節成熟後，就會迎來第一次的發情期。」

「那會在什麼時候發生的？」

「大概在你開始出現低燒後的四周，所以應該還有一個月的時間，雖然還是有機會發生加速過程的事情，但先不說這些。」

「那會是怎樣的⋯⋯」

「在沒有吃藥的情況的話，你就真的會滿腦子想着一件事，全身像火般灼熱，只有你自己會嗅出濃烈的味道之類。不過如果你由感到身體升溫開始吃藥的話，上述情況就會減輕八九成。大致的情況就這樣吧，你還有沒有問題？」

「那個、」湊崎緊抱着狗狗玩偶，支支吾吾開口。「成為Omega是很不幸的事嗎？」

「不幸嗎？我沒有試過所以不能說。」周醫生回過頭看向湊崎。「不過根據我聽回來的事情，男生分化為Alpha和女生分化為Omega好像算比較好的事。」

「欸？為什麼？」

「這是和男生分化為Omega和女生分化為Alpha比較的。理由是他們都要做出逆轉自己生理性別的事。嗯，就是男Omega要當接受的一方，女Alpha要當付出的一方。那麼婉轉你聽懂了嗎？」

「嗯。」

「志效應該吃完下午茶回來了，你待會去藥房那邊拿藥吧。接下來如果要買抑制劑，可以來這邊配藥。不然自己出去藥房找也可以的。」

周醫生把寫了筆記的紙遞給湊崎，湊崎接過後停住想了想。

「醫生和老師很熟嗎？」

「噢，是老朋友了。她總會把分化的學生帶來讓我看。她可是很關心學生的人。」

周醫生看到湊崎質疑的表情，忍不住笑了。

「志效在學校怎樣了？是不是還是兇巴巴的樣子？」

湊崎露出尷尬而不失禮貌的樣子，默認這件事。周醫生咧嘴一笑，從白袍裏掏出手機，翻開相薄。

「那我就告訴你一個關於朴老師的秘密。別告訴她是我說出來的。」

湊崎和周醫生一起出去診室，朴老師、平井和金多賢全坐在長椅上。

「談好了嗎？」朴老師睜開眼睛，睡眼惺忪看向湊崎和周醫生之間的空隙。

「對，你帶她去拿藥吧。」周醫生把藥單遞給朴老師。

「欸，慢着，可是我沒有錢。」湊崎想起現實的問題。

「當然是我付的。」朴老師接過藥單，自動走向藥房的方向。

等朴老師走完之後，周醫生用手肘蹭湊崎，回了一句「我就說吧」。

「那麼，我就去工作了，有什麼事情就再找我吧。」周醫生揮一揮手，撥一撥白袍就灑脫離開。

「醫生那句話是什麼意思？」金多賢問。

湊崎咧嘴一笑，食指抵着唇上，回答：

「是關於朴老師的秘密。」

＝＝＝

「你是來早了嗎？」對方一進房間，門還未關好劈頭就問。

「沒有。」名井已經換了浴袍，躺在床上滑手機。

「最近變得空閒了？」

「又不是。」

「噢，單純想來一發？」

「應該是了。」

「天啊，在『想來一發』的議題上，是就是，不是就不是，什麼是『應該是了』？」對方像不滿她的答案而皺起眉頭，拿起包包揮舞，作勢要打在她身上。「我說你啊，你一直不會決斷說出”Yes”或”No”，每次只會給出有傾向而模棱兩可的答案。」

「把話說死是對我自己不利吧？」

「你那只是叫『滑頭』。」對方嘆了一口氣，放下包包跳上床去，把名井壓在身下。「告訴我，你是不是單純想來一發？」

名井仰首想了想，隔了很久才能擠出答案。

「想。」

「看吧，說出心裏想法很簡單的。」對方像認可她的答案而點頭，自動自覺翻身倒在床上，換名井爬了上去。

真的只是想單純來一發才會臨時約人出來嗎？名井心想。在親吻別人，吸入陣陣香氣時，連她知道也有點搞不清楚自己了。

不過在床上，準確的想法並不重要，只要能得出重要的過程就好了。

＝＝＝

朴老師拿了藥，開車先送湊崎回家。她們也由天還亮弄到入夜。湊崎一打開門，她母親就撲出來。

「哎喲！你去了哪！怎麼手機也不帶的！出門又不說一聲、」母親看到朴老師站在湊崎後方才剎住沒說話。

「你好，我是紗夏的班導，之前有見過面的。」朴老師朝母親的方向鞠躬。

「朴老師吧，我家的紗夏是做了什麼事嗎？怎麼老師也在的？」

「是老師送我回來的。」

「詳細的情況不如讓我說明？我方便進來嗎？」朴老師展露微笑。湊崎滿腦子都是周醫生剛才說的秘密。

朴老師把湊崎分化的事情有條理說出來，母親的情緒也像過山車那樣起伏。

「怎會這樣的！？紗夏怎會是Omega的！我們都是Beta來的！」

母親不斷搖頭，迴避女兒成了Omega這件事。湊崎每次看到母親搖頭否認的態度，內心瀰漫着窒息的鈍痛，彷彿成了Omega ，她母親就不想認她當女兒。

「在這個年代，成為Omega不會是致命的缺陷，紗夏只是身體上有點不便利，但她依然是你聰明伶俐可愛的女兒。作為父母亦不應該因為有了Omega的子女而有不滿，這些都會對孩子做成傷害的。」

母親一時間語塞，沉默半晌才能徐徐開口。

「但Omega不是只能找Alpha當另一半嗎？」

「這倒不一定。」朴老師展露溫柔的笑容，拍了拍湊崎的肩膀。

「紗夏要找的是能令她幸福的另一半。」

＝＝＝

湊崎事隔三天總算能回到學校，她竟然有「能上學也是一件美好事情」的錯覺。

日子又回到平時那樣。她就像經歷一次大洗牌，所有事情都能重新開始。雖然是高三第一個學期，但應考大學壓力仍以緩慢而穩定的步速節節迫過來。湊崎三天沒聽課，還是會落後進度。

老師願意放學後替她額外補課，金多賢也不介意教她功課，平井則是被強行拉下來一同複習。湊崎也出乎所有人意料，竟然在咖啡廳認真念書，似要把落後兩年的進度一口氣追回。

「分化會有令人認真讀書的作用嗎？」平井一本正經問金多賢。

「那你也要分一分化成績才有救。」金多賢把課本敲在平井頭上。

「認真一點，好嗎？」湊崎抬頭瞪着，她們倆才靜下來。

湊崎看着眼前的填空題，拿着筆一下一下寫在紙上。最近她像小狗那樣漸漸嗅出其他人不察覺的氣味，原本熟悉的身體正逐漸成為新的身軀，舊的細胞會死掉脫掉，新的細胞會取而代之。雖然是成為Omega，但分化讓她有重新開始的感覺。也許她能順着蛻變的過程，借着應付學業取代失戀的痛楚。

殺不死你的會使你更堅強。這是湊崎從書中讀回來的句子。

只是她忘了，她是從名井給她的書看到這句。

＝＝＝

「你最近有在煩惱的事情嗎？」

「沒有。」

名井又坐在床上滑手機，對方則是慢條斯理穿回衣服。

「真的嗎？」對方聽起來完全不信任她。

「是做得不好嗎？」

「不。」對方笑的時候會噘起嘴巴，她的牙齒不算整齊，但這可以添了幾分可愛。

「你的技術一直是滿分，但首先你竟然會在非易感期時段主動約，但做的時候感覺你身體在，但心好像在很遠很遠的地方。」

名井交叉雙臂，抱胸思考。她揉了揉眉心，回憶剛才到底在想什麼。

「最近心情不好？」對方又問。

「算不上特別不好。」

「那就不是『好』。」對方又皺起眉頭，她最不滿意聽到名井模棱兩可的答案。

「那我覺近心情不好。」名井拄着腮子，打量自己磨得貼服光滑的指甲。「但那不是可以乾脆說出『我心情不好』的心情不好，更像是悶着的感覺？」

「噢，例如像生理期時悶着的感覺？好像要下雨但又不下的感覺？」

「生理期是多少年前的事？雖然你又說得很貼切。」

「那個討厭的感覺化灰也會記得的。」對方到洗手間補妝。她提高聲線，從洗手間朝名井說話。

「人啊，歸根究底只會為兩種東西煩惱，不是錢就是情。」

名井沒有回答，依然盯着自己的手指。

對方出來時就像煥然一新，整個人變得更有精神。

「如果你不缺錢，人又不自知有什麼問題，十有九都是情的問題。」

對方灑脫拋下這一句就離開房間，遺下名井一個人獨自沉思。

她當然知道是情的問題。在做的時候一定會有一瞬間飄過某個人的樣子。不是腦袋合成幻想的色情畫面，只是對方平時穿着校服，拉開店門走進來的記憶。雖然很對不起對方，但這是名井在非易感期約人的原因。這樣才能看到那抺笑容。

那個人笑起來時，總能令死氣沉沉的店裏變得輕快。由一家像是老人快死的壓抑店面變成充滿少女感的歡快店舖。

濕濕悶悶的感覺是在最後一次和湊崎見面後才出現。名井漸漸覺得自己是沒有乾透的衣服，悶悶的憋在櫃子裏發臭，等待能被太陽徹底曬乾的時候。

太陽曬乾的衣服總有着特別的香氣。

名井側躺在床上，回憶起店裏的環境，彷彿只要吸一口氣就能聞出店的霉味。

很潮濕，很討厭。

＝＝＝

湊崎認真讀書，這次沒有一周後就病倒。她順利讀書讀了兩周。她沒想過讀書有療情傷的作用，還以為日子就會這樣去到畢業為止，直到周六她父親拿着一把透明雨傘敲房門。

「紗夏，這是你的雨傘嗎？我記得之前家裏沒有透明的雨傘。」

湊崎轉頭看了一眼，一把雨傘就能勾起所有事情回來。

「是我的。」

「幸好有問你，不然你又會氣我擅自拿走你的東西。」

父親把傘擱到湊崎桌邊就出去了，沒留意她看着傘子的微妙神情。

湊崎拿起傘子，在房間裏打開傘子。睹物傷情是真的，這些日子來小心謹慎埋起來的傷口一下子就露出來。她用沙子愚昧蓋起來，怎料風一吹什麼也顯露出來。

她捂着發熱的眼眶，抿着嘴唇不讓自己發出半點聲音。

一定因為是她第一個意識到喜歡上的人，她才會痛那麼久。

＝＝＝

名井讀了一個小時才看了五頁小說。她反複閱讀同一行句子，同時忘記同一行句子的內容，來來回回總是讀不完。

平時她輕輕鬆鬆讀三小時小說而不覺得累，最近卻煩躁不安讀不進去。

她抽起一張紙巾擤鼻涕，最近又感冒整天鼻塞又流鼻涕，害她心情更差。

這個時候門「咔啦」響起來，那個聲音也份外刺耳。

她戴好眼鏡，發現來者何人後嚇了一跳，趕緊把桌上的紙巾團掃進垃圾桶。

「很久沒見，最近很忙嗎？」名井的聲音帶有濃濃的鼻音，可是又藏有一點點的雀躍。

「嗯，的確很久沒見。」湊崎平靜回答。她雙手放在後方，沒有對上名井的目光就走進來。「不算忙？就稍為病了。」

「天氣有點不穩定，很容易病的。」說完這句名井又抽了紙巾擤鼻涕，她看起來才是病重的一方。

「那你要多多保重。」湊崎以緩慢步伐來到名井桌前，她才鬆出掰在後方的手，遞上透明雨傘和一個熱飲杯子。

「傘子是還給你的。」湊崎說。

「那這個是？」名井指着杯子。

「剛才路過一家飲料店，猜你會喜歡這個就買來了。」湊崎把傘子勾在桌邊，杯子放到桌上紙巾團的一旁。

「噢，謝謝你。」名井打開一看，裏頭是熱可可。一看就知道甜得發膩。

她們陷入短暫的尷尬沉默。名井忽然想起放在抽屜裏頭的書，她就拿出來遞給湊崎。

「最近看到這本書，想着可能適合你的就留了下來。」

湊崎沒有伸出手接下來，而是露出複雜的神情看着名井。當然，她們倆也記得那件尷尬的事。

名井摸了摸鼻子，盯着手中書的牛皮紙。

「你每次來向我買書，分享讀書後的心得，我是真的很高興，如果可以的話希望你有空就來這裏玩吧。」

這可是名井苦苦思忖後想到的答案，想着如果湊崎真的再來的話一定要說出口的話。她羞澀說完這段話，在內心的待辦事項上打了一個小小的勾。她抬頭對上湊崎的目光，事情卻朝她意料不到的方法發展。

只見湊崎眼眶和鼻子發紅，輕聲駡了一句「笨蛋」就轉身跑了出去，跨過門口的時候還差點絆到摔下來。名井立刻站起來，椅子磨在地上發出刺耳的「吱吱」聲，茫然看着湊崎一摔一跤跑出去。

「噢，沒想到是這樣的發展。」

突如其來的聲音嚇了名井一跳，她捂着心臟瞪向聲音來源。

「你什麼時候來的？」

林娜璉拿着一本詩集，倚着書櫃，意味深長看向名井。

「半個小時了吧，你在看書就沒打招呼。雖然你大概沒有看進去。」

今天的林娜璉穿得很隨興，只穿了運動服過來。

來了半個小時不就代表剛才名井和湊崎的事情被看得一清二楚？

「那你今天來做什麼？」名井揉了揉發紅的耳朵，裝作整理桌上的東西，然後視線停在湊崎拿過來的熱可可。

「你不去追回來嗎？」林娜璉直接無視她的問題，用書指向門口。

「追、追什麼？」名井愈發慌張，手上擺弄東西的速度愈來愈快，最後手停在桌上的小木馬。

「我的天啊，名井南，你不是那麼遜吧。」林娜璉用書脊敲在名井的頭上。

「那個孩子可是喜歡你啊。」

「我知道。」

「對，你明明知道，但你還跟她說『如果有空就來這裏玩吧』，你是要她怎麼辦？當你是藝術品來欣賞嗎？」

「那我確實是希望她多來這裏⋯⋯」名井捏着小木馬，拒絕告白和不想見到對方是兩碼子的事情。

「傻的也知道這件事。除了那孩子所有人也知道你很——喜歡她。不過我猜你之前大概是說了什麼難聽的話敷衍過去了吧？她就覺得你不喜歡她了，看看那個孩子的反應，看來是傷得不輕了。」

名井就是說了「我也喜歡你」，自以為比「我拒絕」的答案好，結果看起來殺傷力更大了。

「所以我要怎樣做⋯⋯」名井哀號般問道，終算聽下無意義的擺弄。

「又不是小孩子還要我教你怎樣做嗎？」林娜璉把傘子塞到名井手中，拉着對方到店門，推了出去。

「把人追回來，好好道歉，好好說清楚。我會替你看店。」

「不、可是、」名井還想一步踏回去自己的安舒區，可是林娜璉擋住她，指尖指在她的鼻子，咬牙切齒回答：

「弄哭女人的男人很討厭，弄哭女人的女人好不得去哪，弄哭小孩的大人是罪該萬死。知道該怎樣做了嗎？」

名井叉着腰嘆了一口氣，轉身邁出腳步跑起來。

目送對方跑開後，林娜璉回去坐名井的老位置，雙腿架在桌上發呆。她猜名井大概還要弄很久，就隨便翻弄抽屜，看看藏了什麼不可告人的東西。

當看到名井一直藏起來的學生卡套，她就更確信對方也是在喜歡人，但大概因為扭扭捏捏的理由才不敢接受。她又搜出了一本用牛皮紙包起來的書，隨便翻一翻就有什麼跌出來。

一個薄荷綠的信封從書中跌出來，信封看來還未拆過。她翻過來，信封上用整齊秀麗的寫着「給名井小姐」。作為名井的好友，林娜璉有權利替對方拆開信封閱讀書信內容，讀完之後又拿回剛才的小說，翻回去夾信封的一頁。

此時有人大咧咧的拉門進來，光聽聲音就知道不是名井回來了。

「嗯？南呢？」孫彩瑛拉下圍巾，走進書店暖和的位置取暖。

「她有事情做。」

「那你在看什麼？」

林娜璉笑而不語，遞上信和小說，孫彩瑛看完之後也露出同樣的表情。

「南看過了嗎？」

「沒看過吧，信沒有打開過的痕跡。」

「明明紗夏是一個這麼可愛的孩子，南怎可以這樣的？」

林娜璉雙手枕在後腦，滿面嫌棄回答：

「沒辦法，南就是這麼遜的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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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追上湊崎說難不難，說易也不易。住宅區有很多橫街小巷，萬一湊崎繞了進去窄巷那名井就很難追。不過如果湊崎還在大路的話，憑名井的力氣跑一跑應該就能追上。

果不然她跑了一會就看到湊崎的身影，可是對方看起來很不對勁。湊崎抱着燈柱，無力坐在地上，看起來很虛弱。

在湊崎旁邊有一名年輕男子似是想拉起她，握着湊崎的手扯了幾下，湊崎卻站不起來。

「別碰她！」名井立刻加速衝過去一把推開男子。

先不說男子看起來要扯斷湊崎手臂的拉法，名井更不爽一名大男子在碰少女的手。

「做什麼！我只是想拉她一把！」莫名被推開的男子嗔怒着，從他的打扮來看應該只是路過的人。

「不用你幫忙。」名井瞪着男子，語氣冷得像隨時要動手打人，就差在沒有呲牙裂嘴撲上去咬人。她瞪得對方不敢多說話，立刻調頭離開。

確定男子走遠後，名井蹲下來放下傘子，和湊崎平視，可是對方一點也不想看到她，直接別過頭。

「你扭傷了嗎？」名井輕輕握着湊崎的腳踝，兩邊好像都沒什麼事，倒是膝蓋擦傷了一點。

名井看着湊崎的側顏，發現對方的面頰和耳朵發紅。她稍為强硬的把湊崎轉過來，看到發紅的眼眶，心裏不由然萌生痛楚。

她抺掉對方掛在眼角的淚水，神情自然變得柔和，剛才兇神惡殺的表情沒能留下一點痕跡。

「我揹你回去擦藥吧。」名井把傘子塞到湊崎手裏，轉過身，不顧自己還穿着裙子和高跟鞋就跪下，讓湊崎一點一點爬到她的背上。

湊崎比她想像中還要輕。她雙手穩穩勾住對方的膝窩，以緩慢的步速走回去自己的家。走沒兩步，幾滴水點在名井的鼻上。

剛才衝出來的時候她沒能留意到天色灰暗，難怪林娜璉會塞傘子給她。

「吶，你可以打開一下傘子嗎？」名井說，身後的人才像剛剛睡醒，緩慢抬起頭。

「名井小姐⋯⋯」湊崎說話有氣無力，面頰貼在名井的頸上，燙得像發高燒那樣。

「欸！你怎麼那麼燙！還未病好嗎？！」這樣一燙又令名井嚇了一跳，加快了腳步。

「好熱。」湊崎也像感冒鼻塞，說話帶有鼻音。

「很快到了，忍一、欸！」名井才決定要小碎步跑回去，湊崎忽然用鼻尖擦過她的後頸，輕輕一拂讓她瞬間全身起了雞皮疙瘩。

「為什麼那麼香的？」湊崎貼在名井的後頸，用鼻尖來回輕撫，擦得她很癢。

名井能聽見對方愈來愈急的呼吸聲，抓住自己的力度愈來愈重。這個怎樣也不像是感冒了。

眼見雨勢漸大，身後還有一個疑似發情的小貓咪，名井不得不以穿着高跟鞋跑出九秒九的速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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名井沒有從書店裏跑回家，直接繞到店後方連跨幾級樓梯飛奔回家。她正猶豫怎樣踹開門時，門就自動打開。

「哎喲，那麼巧合。」孫彩瑛拉開門，看來是剛借用她家的洗手間。名井沒有回答就直奔回房間，一腳踢開半掩的門。剛才每一個動作都如此粗暴，可是到要把湊崎放在床上時，她又切換回溫柔模式，像把受傷的小貓輕柔放在床上。

名井放好湊崎，回過頭看見孫彩瑛一幅看好戲的樣子看着自己。

「在我下樓之前，你們都不要上來。」名井指着孫彩瑛說，對方擺出一幅「我懂了」的神情，替她關門才離開。

名井腦海中浮現出一張清單。她有好幾項事情要做。要替湊崎處理膝上的傷口、要讓對方擦身或是換了乾爽的衣服，還有解決發情的問題。

她把手按在對方額頭，是有點燙，但看來除了體溫有點高，沒有其他明顯病徵。湊崎側躺在名井的床上，發出陣陣低嗚，時不時拉扯身上的衣服，淚汪汪又茫然看着名井。

名井連連嚥下唾液。她不曾感激自己的感冒來到那麼合時。現在她不會嗅到湊崎的味道，不過反過來看就不是樂觀的事。她的房間全是自己的味道，對發情的小貓咪的來說應該很難受。

湊崎應該是在發情，那她得首先處理發情的問題。

「你、你等我一下。」名井記得家裏還有Omega用的抑制劑，應該還未過期的。

她趕緊撲到床頭那邊的櫃子翻找。幸好還真的有剩下來的，她瞬速安裝針頭，拿起消毒棉準備下手。

「不、不要針。」湊崎哭哭啼啼，滾燙的手輕輕推開了名井拿着針的手。

「不要任性，你現在是發情。」名井板着面回答，但湊崎的眼淚不斷流下來，還抽着鼻子，發出可憐的嗚嗚聲。名井根本不可能狠下心來。

名井心軟了，倒抽一口氣，放棄用針，把抑制劑放到一邊去。湊崎出於本能的反應，已經夾緊雙腿扭腰，看起來是多麼的渴求。

Plan A行不通，名井得用Plan B，可是她覺得這個方法和打針沒兩樣。

「乖乖，別哭了。」名井拿哭泣的少女沒有半點辦法。她蹲下來，伸手搭在湊崎的腰，得固定好對方才能進行下一步。

湊崎抽抽噎噎，發出可憐的嗚咽哭聲，眼淚汪汪看着名井，整個人還是很熱。

「你、你要做什麼？」湊崎哽咽落淚問她。

「我會讓你舒服的。」名井希望撫摸對方的腦袋可以讓人放鬆一點。

可惜名井鼻塞，不然她真的很想知道湊崎會是怎樣的香氣。

清新的？甜美的？還是誘人的？應該是清新的氣味，而不是像熱可可甜膩。

名井湊近聞了一下，依然聞不出什麼。她勾好湊崎耳邊的碎髮，也撥好自己的長髮。

「別怕。」她像哄小孩子睡覺那樣低聲，她猜自己這輩子最溫柔的瞬間就是現在。

湊崎安靜下來，屏息以待，手悄悄抓住名井的衣服。名井輕聲細語，撫摸湊崎的面頰，緩緩靠近。

「交給大姐姐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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名井抱緊湊崎，又是輕拍背部，又是揉着對方圓滾滾的後腦勺，等到對方的哭聲停止，像累透那樣閉上眼睛，她才小心翼翼鬆開手。名井在自己的房間像小偷那樣悄悄走着。她翻出兩套乾淨的衣服和毛巾，一套放在湊崎旁邊，一套自己換的。

她背向湊崎，輕聲拉下身後的拉鏈，脫下被雨淋濕的裙子，用毛巾擦乾身子才套上運動服和褲子。她回頭一望，湊崎還閉着眼睛，於是決定先去拿包紥用品。

聽見名井開門離開後，湊崎才敢張開眼睛。她打量了名井的房間，這裏雖然看起來有點老舊，但因為名井打理得整齊，那一點舊污漬不算什麼。

她拿起放在身邊的寬鬆衣服，衣服洗了很多遍，變得非常柔軟。她把臉埋在衣服，除了洗衣粉的味道，還有一陣很香的味道。和剛才她在名井身上嗅到氣味一樣。

從進入書店起，她發現除了書香氣，還有一陣陌生的香氣。她愈靠近名井，那道味道愈觸動她的情感，全身變得奇奇怪怪，腳步輕浮，視線不能集中，鼻子會酸，眼眶會熱。她脆弱得好像能為一點小事而崩潰。

名井曖昧的話成了壓跨她的最後一根稻草。在毫無尊嚴哭起來之前，她選擇逃了出去，可是愈跑她愈辛苦，喘不過氣來，五臟六腑攪在一起。她雙腿發軟，視野漸漸模糊，唯獨身下空虛的感覺愈發明顯，腦中閃過色情荒謬的想法。

有路人想關心她，但她慶幸名井擋開那個人，為她而變得兇狠，亦為她而溫柔。她能被名井揹着走，近距離嗅出氣味的來源，人生第一次標記是給了名井，她已經足夠幸運。

她摟着名井的衣服，忍不住掉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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名井拿了包紥用品，掛心湊崎同時不忘顧店，下樓查看時，林娜璉和孫彩瑛都在。

林娜璉坐在平時她看店的椅子，孫彩瑛背向她站在書櫃面前。

「所以做了嗎？」

她才一步踏下來，林娜璉劈頭就問。

名井惡狠狠瞪着林娜璉，但後者完全不覺得可怕。羞紅着臉的人生氣起來不可能可怕。

「做的話那有這麼快？」名井咬牙切齒回答。

「噢，是持久型選手。」

名井感受到眉角脈搏劇烈跳動，她得揉按才能壓下來。

「那個孩子還好嗎？聽說是幼嫩的Omega。」孫彩瑛放下書本，轉過頭看向她。

「現在應該睡着了。等她醒來才、」

名井瞇眼盯着孫彩瑛手上的書，發現有點不對路，怎麼看起來那麼眼熟的？

「為什麼偷拿別人的書！！」名井抽走孫彩瑛的書，捧在懷裏瞪着對方。

「是娜璉拿給我的。」孫彩瑛輕輕一指，問題就轉去另一個人。

「你有沒有翻過那本書？」林娜璉雙手枕在後腦，看來滿不在意偷看書這件事。

名井稍為翻開書，裏頭夾了已開封的信。她沒印象看過這封信，那肯定是眼前的兩個人替她開封。

「你們偷看了嗎？」名井瞪着眼前二人，拿起信封，抽出信紙。

「如果不幫你看，你可能一輩子也發現不了。」林娜璉聳聳肩，繞到名井旁邊一起讀信，當然被擋開去了。

「哎喲，剛才我和彩瑛已經細細品嘗了，再讓我多看一次也沒關係吧？」林娜璉理直氣壯回答。

「那你還要再看！」名井又瞪了她一眼，可是紅着臉的她沒有半點殺傷力。她無視林娜璉嫓美多管閒事老母親的視線，躲到一角，背向她們讀這一封信。

不過林娜璉和孫彩瑛哪會這麼容易放過她。

「沒想到現在的高中生也挺成熟的，我還以為只會玩TikTok的。」

「對啊，倒是有些大人，又是玩弄別人的感情，又是弄哭小孩，真過分呢。」

「真是的，明明又不是不喜歡人，還要那麼扭扭捏捏拖泥帶水，傷害別人的弱小心露，真是有夠遜的大人。」

「我說啊，我全都聽到的。」名井揉了揉太陽穴，快被身後那兩個人煩死了。

她讀完湊崎寫下的信，看了夾信的那一頁。那裏有用粉紅色的螢光筆劃下來的一句。

名井讀這句時沒有特別感覺，可是對湊崎來說是很重要的一句話，但她連湊崎的心意也沒有看清楚就迴避這件事。作為大人她確實有點遜。

「讀完信之後，你要怎樣做？」孫彩瑛交叉雙手，意味深長看着名井。

名井沉默不語，捏着信封，額頭刻着遲疑不決。

「你會選擇什麼呢？」孫彩瑛握着拳頭，裝作是麥克風那樣遞給名井。

「我、選什麼？」

「我不知道呢，可能是『我們來做好朋友吧』或是『你值得更好的人』。」

「我才沒、」

「你之前可是這樣拒絕人的，要我替你數出來嗎？上次那個、」林娜璉插話，舉起手開始數算。

「不用數！我還記得我說過什麼！」

「那你待會上去就會接受紗夏小妹妹吧？換作有高中女生哭着向我告白，我也受不了。」

「高中女生怎樣瞎也不會挑你這種大嬸吧。」孫彩瑛嗔笑回答，瞬間惹怒了林娜璉。

「別吵了！就不能聽我說話嗎？！」名井氣急敗壞，差點要跺腳跺爛地板。

「欸，你不是準備再一次上岸了，還有什麼好說？還是我要先替你畫一張分佈圖分析，看看你的交往對象由三歲到八十、」

「那個是你！」名井大喊着，就差沒有一拳打在林娜璉面上。「所以我該怎麼辦⋯⋯」

「什麼怎麼辦？」

「她、她才高三，而且是Omega⋯⋯」

「而你是一個年齡接近三十，生活多姿多彩而糜爛的Alpha？」

名井想吵她的生活沒有多姿多彩而糜爛，不過眼前二人從不給她反駁的時機。

「老實說，小妺妹是不是Omega你也不怎樣在意，反正你就是喜歡人了。」孫彩瑛抽走信件，再次細閱高中少女的筆跡。

「你現在也上車了，就只能後補車票？」林娜璉和應。

「你在胡說什麼！」

「我的意思是，其實你也是想和小妺妹交往了吧？之前她不來的時候你超級失魂，十問九不應，辣椒醬當蕃茄醬。之前你白痴拒絕人，今天人家再次主動送上門，還不別握機會？順勢重新做人吧！

「但是、」

「名井小姐，坐過來，由我們為你規劃一下。」

名井被押解坐到付款處，林娜璉拿出筆，孫彩瑛拿出紙，似要替她做輔導。

「來，我們首先理解一下，你為什麼會喜歡上小妹妹了？」

「她很可愛⋯⋯」名井才說出口她就在後悔，看到孫彩瑛和林娜璉拼命忍笑的樣子，換她尷尬起來。

「比起你們她可愛得多。」名井用手搧着風回答。

「我們已經是在走性感知性美路線了，還有沒有其他原因？」林娜璉深呼吸冷靜下來，又問下一個問題。

「每次看到她也會很高興，聽她說話很有趣⋯⋯不如我自己來寫吧。」名井眼見這兩個人笑個不停，字也像發抖那樣歪歪斜斜，不如她自己來寫更好。

「好吧，我們不要再問你為什麼喜歡她了，我怕我們會笑死。那麼，來寫寫你害怕的事情。」

她害怕不懂和湊崎相處？可能是話題有代溝，或是她不明白年輕一代的思維？她更怕萬一交往久一點發現大家完全不合，自己就算了，她會不會累及湊崎的？

「你給我認真想噢，別說那些『我怕會連累人』這類狗血台詞。」

名井正想這樣回答，林娜璉和孫彩瑛立刻否定了。說起來名井最害怕什麼？她一開始拒絕湊崎的原因是什麼？

她害怕，卻又說不出真正害怕的是什麼。

「南。」孫彩瑛在她面前打響指，她才回過神來，發現自己根本寫不出什麼。

「讓我來猜猜看，如果有年紀差，最怕是代溝吧。」林娜璉拿回筆，在紙上寫下重點。

「但代溝這種東西，差十年可能有，差一年也可以有，差半年也有機會有。說到底，人的隔閡其實和年齡沒有關係吧？如果年齡差是唯一決定分開的因素，那麼就不會看到同年齡層的情侶有分手的問題吧。」林娜璉用鉛筆橡皮擦的一端揉着太陽穴，看向沉默不語的名井。

「南。」孫彩瑛語重心長喊了一聲。

「嗯？」

「你覺得紗夏重要嗎？」

「重要。」名井脫口而出，連她自己也吃驚了。

「她⋯⋯有我沒有的東西。」名井看着寫有紙上歪歪斜斜的字跡，回想起遇見湊崎的每一個細節。

「好像只有她在，周圍就能變得光亮，煩惱好像一掃而空，漸漸期待每一天的下午。」

「看吧，第一回看見你說出人話來了。」林娜璉雙手拄着下巴，像看着孩子長大那樣滿意點頭。

「本來愛情就是一場不一定會有結果的賭注。」孫彩瑛拿起那本夾有告白信的書。

「愛情是高風險低回報又不能Play Safe的東西。沒有人知道將來會怎樣，沒有人知道你們最後會繼續在一起還是分手，可是『將來』永遠不會來的，只有不斷重複的『今天』。你沒有很多時間可以浪費，更沒有資格浪費小妹妹的時間。」

她把信夾回書裏，遞給名井。話音剛落，樓上傳來「咚」一聲。

「你還不快點回去？小妹妹等着大姐姐幫忙的。」林娜璉笑嘻嘻的接話。

名井差點撲上去捏死對方，這個人肯定剛才有躲在門後偷聽。她拋下一句「待會才跟你算帳」，拿着書信和包紥用品，三步併兩步就爬上斜樓梯。

「真是要人擔心的人呢。」林娜璉交叉雙手枕在後腦。

「不要緊，南的才能是可以迫出來的。」孫彩瑛看着寫着歪歪斜斜的筆記而說。

林娜璉和孫彩瑛聽到名井進入房間的聲音，兩個人交換眼神，一個快速鎖起店門，一個把「營業中」的牌子翻掉，兩個人靜悄悄爬上樓梯，等聽好戲。

＝＝＝

名井回到房間，湊崎正爬回床上去，回頭看了她一眼。湊崎已經換上她的衣服，她清楚看見湊崎後頸的咬痕，忽然一陣良心不安。

該不會拿了別人的第一次標記吧？名井心想。

她的鼻塞還是很嚴重，沒能嗅出湊崎的味道。

湊崎爬回床上，背向她躺下來，想裝着沒看到她進來。名井決定先正坐於地上，反複重看湊崎寫給她的信，思考她之前到底在害怕什麼。

隔了一會，湊崎像下定決心要翻過身來，和名井對上眼。看到對方發紅的眼眶，名井愈來愈拿這個人沒法子，對着湊崎她只想一股腦兒疼愛對方。

「你、」名井一開口就卡痰了，她咳了幾聲才能接話。「你好一點了嗎？」

湊崎縮在被子裏，微弱點頭。

名井緊抿嘴唇，不安翻弄書的一角。她舔了舔嘴唇，在眾多句子中挑了一句最安全的話。

「我替你處理傷口吧？」

湊崎坐在床邊，因為穿了短褲而露出擦花了的膝蓋，名井跪在面前，小心翼翼抺上消毒酒精，她聽見湊崎抓緊被單的聲音，於是放輕力度，差點連棉花也拿不穩。包紥傷口時她盡量不碰上湊崎的肌膚，免得對方以為自己在吃豆腐。

弄好膝蓋就來處理頸後的牙印，名井剪出合適大小的敷料，輕輕貼在對方的後項，用膠帶固定好。

「應該沒什麼事了。」名井做了一會手作，總算可以正常說話。不過當她擺開包紥用具，再次正坐和湊崎對上眼，氣氛又尷尬起來。

她看着湊崎，湊崎當然別開目光，看着地板的一角，肩膀縮起來，兩隻腳掌疊在一起磨蹭。

不能再遜下去，名井得主動打破僵局。

「這個。」名井以毫米為單位移前一點，拿起書本。湊崎沒有動，但目光移了過來，看到書本和熟悉的信紙，她瞪大雙眼。

「抱歉，我剛才才發現原來你夾了東西給我。」名井又在舔嘴唇，活像做錯事要不斷圓謊的小孩子。

湊崎還是不回答她，她唯有想辦法自己一個人撐起整場對話。

「既然是這樣，那不如我讀一次你寫的內容吧。」名井抽出信紙，深吸一口氣，準備讀出來。

「欸欸欸！哪有這樣展開的！不要念出來！」湊崎聽到要念出自己寫出來的可恥情信，不管三七二十一，直接甩開被子搶回信件，結果卻絆到腿，差點撞在地上。

名井快速把信藏在身後，空出一隻手接住湊崎。湊崎回過神來的時候已經被名井牢牢抱在懷裏。

「我念出來吧。」名井雙手圈着湊崎，下巴抵在對方的頭頂，不疾不徐朗誦起來。

「名井小姐：

雖然認識了好一段日子，但我們好像從沒正式自我介紹。會知道你的名字也是因為林小姐喊了你的全名。所以一開始的話，我應該跟你說清楚我是誰。

您好，我是湊崎紗夏，是一名高三學生。我人生第一回有這麼強烈的感覺，現在的我很喜歡你，不是單純仰慕你的喜歡，而是確確實實，愛情意思上的喜歡。

也許我會喜歡你的契機真的很幼稚，可能是始於你和我拿着吹風機的時候，可能是我莫名其妙替你勾好碎髮的時候（天啊我還是不懂為什麼忽然做了），可能是你像醫生處方藥物那樣推薦書的時候，我也說不清楚是什麼時候，但我就是喜歡上你了。

我知道在你眼中，我只是一個高中小屁孩，我也知道自己一點也不成熟，一點也不聰明，不像你那麼成熟優雅，也沒法和你聊起什麼高深的話題。不過就算知道你一定會拒絕我，我還是想告訴你這件事。

我真的、真的、真的很喜歡你。

你給我的書裏有一句很讓我印象深刻，好像告訴我就算被拒絕、就算不能交往也沒關係。不過啊，如果被拒絕的話我大概也沒勇氣再來找你了（笑）。

湊崎紗夏」

名井反複細閱這一封手寫信。湊崎的字體很整齊，每一筆像注滿心血那樣寫下來，可能是寫了很多次後才寫出這一封簡短的信。任誰看到這封信也能看出寫的人是有多喜歡對方。名井就看得出，湊崎真的很喜歡自己。

她低下頭，看到縮在自己懷裏的湊崎動也不動，在別扭的姿勢下明明抱着會比較方便，湊崎卻把雙手緊縮在胸前，好像心很痛的樣子。

湊崎不抱着她，那唯有她來抱了。名井放下信紙，收緊臂彎抱着湊崎。她像抱貓那樣抱着對方，撫摸着對方的頭頂。

「可是你還是來找我。」名井說。

「因為、」湊崎一開口名井的心就要融掉。「因為我真的很想見你。」

聽着這個哭腔，誰的心臟能承受到？

「不管怎樣讀書做練習還是什麼也沒做，我還是很想見你。」湊崎在她懷裏小聲啜泣，縮成更小的一團。

「乖，別哭，我、」名井想用袖子擦過對方的眼淚，但湊崎的手擋住了她。

湊崎推開她，別過頭自己擦乾淨眼淚才回頭看向她。

「什麼也不用說了。已經足夠了，我滿足了。今天打擾你很不好意思，我先走了。」話音剛落湊崎立刻爬起來開溜。

湊崎走得那麼決絕，讓名井霎時間嚇得措手不及，慌張之間伸出手用力握着對方的手腕，她扯停湊崎，也捏得人「啊」了一聲。

「抱歉。」自覺又做錯事的名井趕緊鬆開手。「但你可以留下來，聽我說嗎？」

她拖泥帶水偷聲下氣的樣子讓人分不清楚誰才是年長的一方。湊崎等了一會，最後死心般嘆氣，勉為其難坐回去床邊，來來回回拉高拉下袖子，不願看向名井。

「我、那次、」名井結結巴巴開始說話，目光一直盯着薄荷綠的信紙。她沒法得出完美答案才回答湊崎，那只好一邊說一邊想。

「我說的『喜歡你』是真的、雖然當時、你的理解沒錯，但那是因為、因為、」

名井抓住自己的手，卻抓不住該說出口的話語。

「我覺得你應該和平輩談戀愛，而不是和這樣的我談戀愛。」

第一點她選擇從「為湊崎好」的角度出發，名井悄為抬起頭，湊崎垂下頭卻沒看她。

「也許因為我推薦給你的書，所以你對『成熟的大人』和『戀愛』有盼望，但其實所謂的『大人』也不過是這個沒出色、膽小、怯弱的人。『戀愛』也不像小說寫的那樣美好⋯⋯」

名井絞盡腦汁嘗試把自己的想法推砌成言語，把想到可以貶低自己的字眼全拿出來。她回想過去每一段關係。所有關係開始一定是美好的，但如果能把美好的一面保持到現在，她還會單身嗎？如果湊崎是對自己投以不切實際的美好幻想，她害怕成為令湊崎夢醒的人。

「所以，對不起⋯⋯」

但這是她真正害怕的事情嗎？她真的是站在湊崎的角度而拒絕對方嗎？

湊崎拿起床上的熊熊，一把扔向名井身上。名井擋下來，來不及撿回熊熊又聽到抽泣的聲音，轉頭一看，湊崎雙手捂臉，肩膀抽搐。發情的Omega很脆弱，不論是身體上還是情感上，而後名井在這兩方面也傷害了湊崎。

「別哭、是我錯了，對不起。」名井拿了紙巾，遞到湊崎面前，對方卻推開她。

「不、是我錯。」湊崎哭喪着臉回答。「錯就錯在為什麼我會喜歡上你。」

名井被駡得心裏在痛。到底她是有多無用才會迫少女對自己說出這樣的話。此刻的湊崎脆弱很令人想摟在懷裏疼愛，而名井也確實抱上去，湊崎想推開她，她就賴死不放。

「我也想隨便、就喜歡上、同學、可是、可是、我就是喜歡、了你，為什麼、要擅自、替我決定、交往對象⋯⋯」湊崎一邊哭喊，一邊捶打她的肩膀。

「對不起，對不起。」名井也不曉得該說什麼，她的身份說什麼話都是錯的。她只能放輕語氣，等懷裏的人生氣完了。

「我不要、才不要你的、道歉。」湊崎說得上氣不接下氣，再也無力捶名井，抓住她的衣服，哭得咳起來。

名井像哄嬰兒那樣，輕輕拍湊崎的背。她真是一個很遜的大人，連少女也嫌棄她的話語，連高中生也不要她的道歉。一個哭鬧旳高中生足以讓她束手無策。

連湊崎也比她更有勇氣面對感情，會直接嗆她說不要她的道歉。名井可沒有勇氣這樣做。

她連堂堂正正拒絕的勇氣也沒有。她是愛情上怕下注的膽小鬼，明知道兩情相悅也害怕答應的懦夫，不敢邁出賭注的第一步的懦弱者。遠至這些年來看似逍遙的作風，近至她一開始拒絕湊崎的原因，拿出重重借口想要掩飾的，不過是她膽小怕事的內心。由始至終，她只有年紀增長，內心還是一個幼稚自私鬼，害怕為自己的行為付上責任。

說出一堆冠冕堂皇的理由，歸根究底她不過是怕作為「大人」，要對湊崎負責任。

名井把湊崎抱得更緊，發現對方快喘不過氣來才記得要控制自己的力度。

「對不起。」她已經不曉得什麼才是正確的答案。

或許這件事上根本沒有正確答案，只有她該說的回答。

「喜歡。」名井只能說出最簡單亦是最真誠的話語。

「不是要推搪你的喜歡，而是真的喜歡你的喜歡。」

聽到這番話，湊崎瞬間停止哭泣，安靜聆聽她的話語。

「喜歡你穿着校服下課後過來找我的笑容，喜歡你和我分享讀後感時的興奮神情，喜歡你過來的每一天。」

名井再次不自覺抱緊對方，吐出的每一句話很仔細，細節得像一個變態鉅細無遺記下和湊崎相關的每一個細節。這些話沒有打稿子，從她口中很自然流出來，全是她的真心。

「你不來的時候我真的很難過，像沒有骨頭的狗，沒有魚的貓，沒有蜂蜜的熊。」

湊崎靜下來，乖乖伏在她的起伏不止的胸口。說出藏在真心的話時，她整個人如同在冰天雪地在發抖，說話亦顫抖起來。

「我知道我是沒出色的膽小鬼。」

是誰說出心裏想法很容易的？為什麼她說出心裏話時會那麼想哭的？

湊崎有勇氣站在自己面前說出「喜歡你」，她卻連說出沒有主語謂詞的「喜歡」也害怕得發抖。明明她才是大人，卻不像對方擁有勇氣。她到底是有多遜？

「我、我喜歡你。」

她沒有加「可能」、「或許」，不加任何模棱兩可的字眼，純粹而簡單的一句「我喜歡你」。

湊崎好不容易稍為抬起頭，換名井對上一眼就別開視線。

「你願意看着我嗎？」湊崎開聲問道，名井才壓下一切，鼓起畢生的勇氣看向湊崎。

「想哭嗎？」湊崎問名井。

名井搖着頭，眼淚卻從眼眶流下來。她這輩子從沒對着說直說「我喜歡你」，第一次說出來已經是這個年紀，對着比自己年幼那麼多的高中生。湊崎沒說什麼，她只是攀上名井的肩，換她抱着對方，如同哄小孩那樣拍着她的背。

「我這麼遜⋯⋯」名井鼻子愈來愈塞，話說鼻音很濃，只能用口吸氣，左右手抺着眼淚。「你還會喜歡我嗎？」

「嗯，我還是喜歡你，還會喜歡你一輩子。」湊崎讓名井靠到肩上，手拂過她發抖的背。

少女的戀愛單位動不動就一輩子。名井曾經年輕過，她也曾經不止一次說出「一輩子」，然後發現事與願違。

現在是湊崎來說，她可以再次相信這句話嗎？

「我知道⋯⋯」湊崎聲音悶悶地說。「我知道交往不會像小說那樣順利浪漫，可是我還是想嘗試。而且我不是單戀呢，現在是相戀，這一定是有意義的吧？」

「人生不是該勇敢嘗試嗎？沒有不重要的經驗，沒有不重要的經歷。就算最後還是要分開，但過去的經歷一定有什麼啟示在。」

名井就知道，湊崎和自己是不一樣的人。也許和這樣的湊崎在一起，名井有機會經歷不一樣的事情。她可以開始全新的感情。

「所以，我們可以在一起嗎？」湊崎捏着名井的面頰，筆直看進對方眼裏。

「如果你不介意、」

名井還未說話，湊崎就一個頭槌敲下來。

「我們可以在一起嗎？」湊崎又問了一次，名井知道教訓了。

「我們可以在一起，我們會在一起，我們現在就在一起了。」

湊崎糊了眼淚，又抺乾了名井的眼淚，下一刻就就「嘻嘻」笑了出來，主動撲到名井懷裏。

我們在一起了。名井喃喃自語，每次她這樣說，湊崎就會露出燦爛的笑容。她注定拿這個笑容沒法子。

「我們在一起了。」湊崎摟住名井的身軀，不厭其煩重複一樣的話語。

這是湊崎的初戀，亦是名井重新開始的戀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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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中可愛小妹妹和快三十的笨蛋怪姨姨》

名井圈抱湊崎腰間，像小孩子那樣待在湊崎懷裏，感受對方的體溫和觸碰。現在的湊崎很熱呼呼，實在很適合擁抱。鼻塞的她用口呼吸，數算湊崎落在自己身上的每一下呼吸，數着數着愈來愈覺得不對勁。她瞬間回過神來，推開湊崎。現在有比感情還重要的事要處理。

「為什麼發情期時跑出來？那很危險的！」

若果不是因為名井今天剛好鼻塞，那就糟糕了。

「可是、可是我也不知道是今天發情。」湊崎面頰紅紅，天真爛漫看向名井。

「為什麼不好好記下來？這些日子很重要。」名井才說出口就覺得自己像討厭的老前輩，說着所有人也懂的道理。

「因為，醫生說應該是兩周後才差不多會發情。」

名井聽到愣住了。她眼前的是剛分化而且第一次發情的Omega，說不定是因為她的信息素才提早完全分化。

「還、還是要注意一點，畢竟這個時候不小心碰着Alpha就是很危險的。」明明名井剛才還在哭鼻子，待在湊崎懷裏討安慰，下一刻又拿回長輩的威嚴，還差點成了後輩討厭的嘮叨長輩。

湊崎眨眨眼睛看着名井，她多笨也好也知道眼前的名井是Alpha。

「我也很危險，只是今天剛好鼻塞了。」名井看到湊崎水潤的視線，不得不別開視線。

名井會承認她還是搞不懂該怎樣和高中女生相處。

「危險？怎樣危險？」偏偏湊崎還傻呼呼的這樣問。

名井眼神一變，抓住湊崎的雙手，把人壓到地上。背光的她陰影全都打在湊崎面上。

「這樣危險。」名井拿出成年Alpha的刻板印象，故作冷酷那樣威嚇湊崎。

偏偏對方沒有半點害怕的神情，還是眨着濕潤的眼睛看向她。

「可是、」湊崎輕輕一扭就掙開名井的手，稍為撐起身子就差點和名井親上。

「可是你沒有這樣做。」

「那是因為我總有點自制力吧？不然在街上每碰到一個Omega我就、」名井吐槽着，可是湊崎又抱着她，聞她後頸，她沒法說下去。

「真的很香，Alpha都那麼香的嗎？」湊崎就在頸邊說着奇怪的話，名井很癢但又不敢亂動。

「看對象吧？還有你別再吸了，你還在發情、唉！」名井還未說完，就感到有一陣濕濕軟軟的觸感擦過脖子，一陣電流閃過全身。湊崎竟然舔了她一下。

「為什麼不甜的？」湊崎的聲音再一次黏稠起來，看來吸太多Alpha的信息素又迷迷糊糊要發情了。

再聽着湊崎這樣的聲線，真的輪到名井要發情了。

「皮膚才不會甜的。」名井抄起湊崎安置在床上，用被子蓋着，但發熱的湊崎又踢開被子。

「我、我又發情嗎？」湊崎問，名井默默點頭，溫柔撥好對方的頭髮。

Omega的第一次總伴着失控的發情期。剛才名井已經咬了一下，她可不想再把湊崎當口香糖咀嚼。湊崎又怕針，名井也捨不得下手。她在思考解決方法時，湊崎伸出手拉了拉她的衣袖。

「醫生說親親也有用。」湊崎半掩着臉，羞紅着臉說。

名井如同醍醐灌頂，想起還有那個方法。她稍為拉低湊崎的被子，湊了過去。

當名井離開時，湊崎的面卻比剛才的時候還要紅。

湊崎的親親是指親親面頰、親親額頭之類的，名井的親親卻是來個濕吻，一親就以分鐘起跳，二話不說帶她體驗新世界。

那些只在言情小說看過的感覺她全都體驗了，整個口腔都有被名井摸光光的感覺。看着對方閉着眼睛，她們近得連眼睫毛的抖動也看得到。熟練的技巧令湊崎羞恥心大爆發，拿起被子蓋住自己的頭。偏偏那個還是她的初吻，她的初吻竟然還是濕吻。

「你有好一點嗎？」名井憂心忡忡問道。

「發、發、發情？好了一點。」湊崎身不熱了，但面還在燙。

「可是你的臉還是很燙。」名井把手貼在湊崎的面上，燙得拿來煎蛋也可以。

「那是因為你。」

「欸？」

「你舌頭進來了。」湊崎縮在被子裏，小聲補了一句「從沒試過這樣的」。

噢。名井這下才懂了湊崎的意思。她們對親吻的定義有微妙的差距。她習慣了的事情對高中生來說好像太大刺激。

「嗯，是初吻嗎？」

湊崎點點頭。

名井又再一次選錯第一步。

「抱歉，你討厭嗎？」

「那又不是，但可以的話想要一個普通版的。」湊崎伸長脖子，閉起眼睛噘起嘴唇。這回名井沒有誤會，俯前身軀準備再吻下去。

忽然她們聽見門外的「啪嗒」一聲，湊崎睜開眼睛，唇上沒有柔軟的觸感，名井沒有親下來，還轉過身看着門口。

「怎麼了？」

「沒什麼事，我出去做一點事。」

湊崎拉着名井的手，快速啄在對方的唇上才退回去被窩。

名井捂着嘴唇，步伐踉蹌走出房間，走廊上當然沒有人，她走下樓梯，走進書店範圍。林娜璉和孫彩瑛一個在收銀處，一個倚在書櫃看書。

她瞇着眼打量二人，徐徐開口：

「孫彩瑛，看了那麼久書還是在看同一頁嗎？林娜璉，你是在我店裏跑完馬拉松才喘吁吁嗎？」

二人眼見被發現了，而名井還喊了她們的全名，這個不是一個樂觀的徵兆。不過一看到名井的神情就知道安全了。羞紅着臉的人生氣起來一點也不可怕。

「咳，你們弄好了嗎？」林娜璉知道自己百口莫辯，決定把問題扔給名井。

「總算一起了嗎？」孫彩瑛幫忙補刀。

難得看到名井羞紅着面，握成拳頭的手抵在唇上，別開視線。

焦點甩回去名井身上，林娜璉和孫彩瑛就安全了。

「紗夏可愛不？」

「你有好好告白了嗎？」

「親上了嗎？」

「別、別多事，你們給我繼續看店，我還有事情要忙。」名井揮一揮衣袖，頭也不回就跑回去樓上，在樓梯還差點滑倒，半爬半走才上樓。

等到名井遠去後，林娜璉和孫彩瑛捂着肚子，壓下哈哈大笑的衝動。

「救命，南有這麼好笑的嗎？」孫彩瑛抺掉眼角上的淚水。

「戀愛果然會令人變蠢的。」林娜璉翻出卡套，扔給孫彩瑛看。

孫彩瑛看到卡套的內容後，忍不住放肆嘲笑那個笨蛋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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名井跑回去時，湊崎仍乖巧捲縮在她的床上，她回來的時候就抬頭，眨眨眼睛看着她。

看到這麼柔弱的湊崎，名井內心快要融化了，巴不得當作是熊熊玩偶抱在懷裏。不過現在不行，她可不想又讓對方發情。

雖然還不到易感期，名井還是翻出抑制劑。

「你在做什麼？」

「打抑制劑。」名井單手綁好橡皮帶，反覆握成拳頭，找到手上的血管後就快速打進去。她扔掉用過的針頭，拉回衣袖，等了一會才轉身找湊崎。

「為什麼要打針？」

「不想你又發情。」名井指着湊崎的鼻尖，輕輕點了一點。「現在的你會對Alpha信息素很敏感，一點點就可以令你很辛苦。」

「可是不會很痛嗎？」湊崎指着名井的右手問。

「習慣了就好了。」名井坐在床邊，湊崎就靠了過來。

名井忍不住又摸了摸對方的頭頂，湊崎乾脆摟上她的腰間。名井真的很痛恨自己偏偏在這裏時候嗅覺失靈。

「吶，名井小姐。」湊崎抬起頭，名井總算能坦誠對上她的目光。「我們是在交往嗎？」

「在一起」和「在交往」有什麼差別嗎？名井是看不出的，但湊崎好像很在意這些細節。

「為什麼不回答我？」湊崎聽起來又要哭了，名井慌張摟緊對方。

「對，我們在交往，從現在開始。」

「嘿嘿。」

這樣一說，湊崎就發出了滿足的笑聲。

湊崎是在撒嬌，是在耍任性，可是名井心甘情願縱容湊崎。

「吶，紗夏。」名井像抱起熊熊那樣摟着湊崎，第一回喊出對方的名字。

「我的名字是南。」

「所以以後我也可以喊你的名字嗎？」

「嗯，因為我們已經在交往了。」

「ミ——ナ——ミ——ナ——ミ——ナ——」湊崎高興得連連哼出鼻音，往名井的懷裏鑽。

「是是是。」

可能名井現在得重新習慣，少女就是那麼容易滿足。只是她沒有發現，不過是湊崎喊她的名字，她的嘴角已經止不住上揚，恨不得寵愛懷裏可愛的少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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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覺得我們該怎樣？孫彩瑛用口型問林娜璉。

我們還能怎樣？她們還要黏在一起大半天吧？林娜璉皺着眉，用口型反問。

她們兩個蹲在名井房間門前，仔細聆聽房間的動靜，還想着會否聽見成人台的聲音，結果裏頭只傳來甜蜜小情侶的打情駡悄的聲音。

一想到高中生可愛小妹妹和一名快三十的笨蛋朋友在卿卿我我，林娜璉和孫彩瑛面上閃過百感交集的神色。

她們交換眼神，決定現在先放過名井一馬，下回見面才開始敲竹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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讀後碎碎念：

趕在離開酒店時發這篇文出來，是說我親愛的鄰房可以閉嘴嗎你很吵(´；ω；｀)

這篇我不想再拖再改了所以現在發出來。

寫文是我在酒店時的精神穩定劑，我覺得我沒有憋得發瘋也是托寫文和我很漂亮的鍵盤Honey的福。

這篇是前年（2020年啦，現在是2022年了) 秋天，大概是九、十月開始寫的一篇故事。不曉得為什麼記得那麼清楚，那個時候自己正在坐車回學校，窗外是秋天秋高氣爽的景色，然後就和這篇的氛圍連在一起了。然後這篇的湊崎同學我沒有特定想着要怎樣的形象，但名井女士有，找不到高清的全身照所以你們將就一下🙂我也不知道為什麼這位女士的這套打扮那麼Stuck In My Head。

You Know My XP在 6A，所以在前年其實是弄了四篇6A的故事出來，那我就可以說一聲「四條煙」！現在你看到師生和兔子，又多一個大姐姐和小妹妹的故事了。還有一篇就⋯⋯看看我什麼時候決定去改，是一個風格又不一樣的6A啦。

我不是有心每篇寫出大一點點的年齡差就是故事本身是這個樣子那我也沒有辦法😃

在很久之前不是有問過云云眾多的腦洞我該寫哪篇嗎？這篇其實是本來原本名為 “Alkalosis”的，當初會改這個題目是因為我想到寫一個書店職員和高中生的故事，然後浮出我腦中的一幕是「南見紗夏在路上走不到，替她趕走好奇的人後把人揹回去」的畫面。然後當時我想到這個畫面，心想「這一定可以寫成宇宙無敵青春向的故事！」，是類似「把全身的戀愛酸臭吐出來導致身體過分鹼性」的題目想法，結果🥶

我的故事從沒有一次和我合作的(´；ω；｀)

寫着寫着就變成這個樣子，真的哭出來。

那因為寫着寫着故事就給我擅自發展成高中小妹妹與成熟大姐姐的方向，所以我沒法很乾脆利落寫完，然後扔到一邊沒有管它。

在寫的時候想了很多，期間讀到一本小說《我們都無法成為大人》，好像給了我一點點的方向。「如果遇到一堆鳥事還能笑着面對，這樣的大人我大概成為不了吧。」

之前在看YouTube，無意中看到一條我連內容也忘得七七八八的影片，但那個人說過的一句話我倒是記得。

「到底什麼是長大？就是可以照顧自己，然後再照顧父母、伴侶和他人的時候。」（大概是這樣啦，Exact Wording我不會記得的

我連續五年有去私人學英語，一開始是為了應付大學入學試，到進了大學後仍有繼續找那位老師學習英語，就算他沒有特別教什麼，光是用英語和他聊天就覺得回本。

有一天我們如常上課，上課前還是會閒聊，然後說起他目前的學生，我記得他是這樣說：

「目前我的成人學生、嗯、我是指在職的，不是全職學生的學生，不是指你不是成人⋯⋯」接下來的內容就不重要。那個時候我早就過了法律上的成年，他這樣說的畫面留在我的腦海，在我寫這篇的時候會令我想到所謂的「成年人」到底是什麼？

從幼稚園到小學，對老師會着不一樣的感覺，總覺得他們是神聖而不可侵犯，到中學和大學，就會發現老師不過是打工的人。不單單老師，還有很多職業的人，長大後會發現大家也只是普通的人。象徵說出崇高的理念，內心卻想着薪金是多少。嘛，不過人就是這個樣子吧，我是說在座各位大部分也是會這樣想吧。那也沒什麼不壞，不是所有人要去當Elon Musk上火星。

有一陣子會聽到大學生說「你們這班大人怎樣怎樣」，我會納悶，難道我們不算是「大人」嗎？我們有成年身份證，要開房買酒買煙也沒有問題，我們就不是成年人嗎？

人總會不小心成為自己討厭的樣子，那我覺得那班嚷着「你們這班大人怎樣怎樣」的人大概會成為他們討厭的大人的樣子。

最近（也不近了）我會認真思考，其實我也很怕要負責任，不論是對自己還是對大人，好像還是當一個小屁孩把一切扔給其他人做會更好。只是當自己被迫的時候，潛能就會爆發出來，不論是凌晨兩點在新宿街頭推着行李找不到住的地方，還是要付計程車車費去醫院急症室然後發現急症室是一個很混亂的地方，那個瞬間潛能就被迫出來了。然後你會發現You Can Do This.

我會說年齡不過是數字，好吧，我說沒有說服力，Roland（公關那個啊）曾說過年齡不過是數字。有些人年紀大，但思想仍可以很幼稚，有些人年紀小，但他曾給出我看過最成熟的回答。年齡和心靈成長不是直接成正比。這也是這篇的題目會是這個符號的原因（絕對不是因為我想不到該怎樣起題目）。這是Not directly Proportional 的符號。這篇不合作的故事大概是這樣的想法。

紗夏只是學生，但她對於自己確定的事情會勇敢去做（真的，這個年代誰有勇氣面對面告白我直接好感度拉滿），而南，一個看似應該成熟優雅的大人，卻只是拿風流倜儻和溫柔掩蓋自己的膽小。話說在寫到紗夏去告白，談及0.01%的機會「我也喜歡你」，當南說出「我也喜歡你」但是是歪樓的意思(´･ω･`)我會定為最印象深刻的一幕，這個女子真的有夠狠。

成長和年齡沒有必然的關係，每個人成長的契機不一樣，就算出現一個契機，有沒有把握亦是一個問題。不過可能每一個人的命也不一樣，一些自己早就把握的東西對其他人來說要學習很久才懂的道理。Btw我說那麼多只是煙幕我只是想偷偷說這篇令我很期待寫她們的車就想想看技術派的南和紗夏的第一次聽起來不是很香嗎？我只是把這句藏在這裏才扯了那麼多話。

啊，朴老師的秘密就遲點才跟你們說。改完這篇就沒有力氣寫了。

今天沒法呼吸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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